茂华镖局是京城最大的镖局,不仅有朝廷背书,更与绿林好汉来往频繁,凡是茂华镖局的镖旗一挂,敢来劫镖的少之又少。
可偏偏就有不长眼的土匪。
不仅残忍杀害了茂华镖局总镖头谢虎的夫人,还将谢虎打成了重伤,劫走了二十万两的盐税。
要知道二十万两的盐税不是小数目,朝廷追责下来,谢虎难辞其咎,可他已是伤筋断骨,武功被废,像个废人躺在榻上,甚至连夫人的仇都报不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帝给丧妻之痛的谢虎指了门亲事,两淮盐运使的女儿“珂里叶特昂沁”。
打转的白灯笼取下,换上红色灯笼,谢府瞧着喜气洋洋。可在这喜色之下,却是燃烧的灰烬,是绝望中最后的火焰。
远在河北走镖的谢银凤听了此事,怒上心头!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喜新厌旧之人,更不会在自己母亲头七还没过的日子里再娶新人。
看着还有十几里的路程,谢银凤踩镫上马,攥紧缰绳,与彪风说:“我先回家一趟,这一趟,劳烦彪大哥了。”
彪风高有九尺,长得浓眉大眼,孔武有力,是茂华镖局的镖头,与谢虎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此次谢家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镖局流失不少人,该走的都走了,怕朝廷怪罪的,连夜收拾包袱回家了,要么就是另谋差事。北京城这么大,镖局也不止茂华这一家。
留下来的,只有彪风两夫妻,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他们都是忠肝义胆的人。不怕被牵连,更不怕死。
彪风看着白马上的人,抱了抱拳,眼神坚定,“路上小心,这趟有我在呢。你安心的去就是。”
谢银凤点点头,夹紧马腹,低喊着:“驾!”
那白马如风一般,穿过茂密树林,马蹄踩在泥土中,又淌过河水,在一片静谧的竹林中缓慢下来。马蹄在原地跺了跺,鼻孔里使劲出着气,再也行进不前。
谢银凤知道,这是马儿累了,她踩着马镫下马,摸了摸追影,又亲亲它。追影又动了动马蹄,任由谢银凤牵着走。附近有一片湖水,水很干净,却深不见底。她牵着追影在湖边停下,追影渴的厉害,低下头去狂饮着,它喝水的声音太大,吓走了竹林中歇息的鸟儿。
谢银凤蹲下身来,手掌掬起清冽甘甜的水,洗了把脸,水面上一阵涟漪,很快恢复平静。她在水镜里看着自己,她的皮肤被晒的通红,常年走镖,自然不似京里的那些满族太太们细皮嫩肉。她行走江湖多年,为人豪爽,模样英气秀丽,又是谢虎的女儿,江湖上还是有不少侠客义士喜欢。
可谢银凤不想嫁做人妇,更不想每日与锅碗瓢盆孩子打转,镖局如今这个样子,她有责任让镖局恢复原貌,而不是一肚子的儿女情长。
想到家中的父亲,谢银凤面露痛苦。
歇息了半个时辰,谢银凤与追影快马加鞭,终于在喜宴当天抵达了北京城。谢家在外城住,进不去内城的大门。内城都是当官的住,全是旗人。谢家是汉族,是汉人,自然是不配到内城居住。除非你是旗籍。
日头明媚,谢家门庭冷寂,挂着的红灯笼尤为讽刺。
谢银凤从马上下来,推开门进去,里头张贴着大红喜字,喜宴摆好,却空无一人。她气的浑身颤抖,抽出腰间大刀,踩着台阶往拜堂的正厅去。
明晃晃的大刀在光芒的折射下,发着银冷的光。
厅中立着一人,谢银凤知道,这人肯定是父亲新娶的妾。她握着刀的手出了汗,看着那个身影慢慢转了过来。
昂沁掀开了红盖头,看着谢银凤,那双眼深邃漂亮。
谢银凤愣了愣,面前之人杨柳之姿,肌肤雪白,纤瘦一抹,宛若天人。
她叫她收了刀,按住她微颤的手,眉眼温柔,“走个过场而已,我与你阿玛无名无实。你且安心。但是在外头,在人前头,你还是要称我一声继母的。”
“继母?”谢银凤冷笑一声,打开昂沁的手,“我谢银凤只有一个母亲,你算哪门子的继母?你们旗人向来高贵,瞧不起我们汉民,又怎么甘愿住在这外城?就不怕被这里的肮脏湿了鞋?”
“银凤。”谢虎沙哑唤着,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上台阶,他喘了好大一口气才说出话来,“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谢虎看着可怜的昂沁,到底是低下了头去,她阿玛被冤,家眷皆被流放,她这样高贵的人到了他们谢家这样的地方,谢虎深感歉意。
“父亲。”
“走吧。”谢虎叹息。
谢银凤死死看住昂沁,好半天才怨气的收回眼神,扶着谢虎进了屋,谢虎背着手,沉沉叹了口气,无奈道:“她阿玛是两淮盐运使,上回我们押送朝廷的盐税被劫,那白花花的二十万两银票就这么没了。如今鄂泰禄被关押,皇上将他的女儿嫁给我,这不明摆着施压么?皇上怀疑鄂泰禄监守自盗,自导自演了这场戏,现在珂里叶特氏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了我们谢家。”
“往后,镖局的日子就难过了。出了这事,招牌算砸了。”
谢虎又沉沉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唯一的女儿,瘫坐在椅子上说:“我们真是被绑在一块了……”
“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早知如此,这就不接这趟活了。他逞的什么能!不仅害得他家破人亡,还连累了鄂泰禄。那是一位两袖清风,儒雅平和的好官啊!
谢虎脖子上的淤青还未消下去,连走路都吃力的紧,站一会都不行,浑身使不上力气,谢银凤看着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心里头更是不好受。
以后,茂华镖局就真的只能靠她了。
谢虎说:“我已给你舅舅去信,让他尽全力找出那帮狗娘养的土匪!抓住了那帮土匪,不仅要让他们把二十万两吐出来,还要为鄂大人洗刷冤屈,我们镖局也就能扬眉吐气了。”
谢银凤点头,握紧刀柄,“女儿知道,女儿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给娘亲报仇!”
“你要记着,忍字头上一把刀,不要因小失大。”
谢银凤应了。
“爹你休息吧,家里的事有我照应。”谢银凤将谢虎扶到了榻上,帮他盖好被子,又轻轻拍了拍,“睡吧爹。”
谢虎疲惫的合上双眼,在梦里,他总是会与娘子相见。他怀念他们一起走镖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总是成双成对的。
谢银凤关上门,走下台阶,又去前头见了那位“继母”。
昂沁坐在厅中的圈椅上,她坐的端正笔直,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与她这样整日走镖的人不同。不管是气度还是举手投足,亦或者是学识修养,都是经过熏陶了的。
她又怎么甘心下嫁与他们谢家呢?
她不甘心才是对的,是正确的。
所以她看得见她眼中的火焰。
“府上没有伺候的婆子?”昂沁掀开茶盖,俨然已经有继母的架势了。她也知道,这个继女一定会来见她的。
记着谢虎的话,谢银凤到底是客气了点,“没有。我打小就没被人伺候过,哪里像您,一落地就有伺候的嬷嬷丫鬟。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侍奉。全家上下就只有洗衣做饭的婆子。你想要人伺候,就得去买丫头。”
“去哪买?”
“找伢婆。”
“你带我去。”
“得明日了,你今天不宜出去抛头露面。”若是叫那些三教九流盯上了,就跟甩不掉的苍蝇似的。这里比不得内城。她这样尊贵又生的好看的人,更是少见。
再看她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是得找人伺候。
这般想着,谢银凤又担心起来,便说:“你等一会,我去找伢婆来。”
昂清搁下凉透的茶,一口未动。
她的眸冷了几分。
这谢家当真是冷冷清清,伺候的人没影子,院子里头,就拴着一只狗,还懒洋洋的,特别没精神。就像现在的谢家,暮气沉沉。她要怎么靠着谢家将阿玛救出天牢呢?昂沁觉得,难如登天。
是召集绿林好汉去劫天牢?还是去求阿玛之前交好的官员?昂沁知道,这些法子是根本行不通的。
好汉们没那么傻。那些官员们也没那么傻,来淌这滩浑水。
谢银凤步子快速,她家隔壁的胡同里,就有一位伢婆,人称苏婆子。之前她还替苏婆子走了几回客镖,算是老相识。客镖就是人身镖,保护雇主的安全与性命,提防各种贼人。
她敲开门见了人,苏婆子又带着谢银凤去了趟人市,挑了几个聪明机灵的丫头去了谢家。苏婆子听说了谢家的事,知道里头坐着一位旗人女子,之前好像是镶蓝旗,因着他父亲官职高升,功绩出色,后面又被抬了旗,是上三旗的贵女啊!这搁平时,多大的家世才能见着这样的主子。
苏婆子绞着绢子,到底紧张了起来,饶是她面对过那么多富家子弟,可这一回,是真的不同。她又特别嘱咐了那几个丫头,少说话,学会看脸色,别惹着了尊贵的主子。
丫头们连连称是,等进了厅中,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谢银凤说:“这是挑的几个丫头,你瞧瞧。”
昂沁抬眸看去,在几个丫头身上扫了扫,没说话。
苏婆子站出来笑眯眯的说:“夫人,这几个丫头都是机灵的,这个十三,灵活的很,这个十五,力气大,什么都能干,劈柴挑水生火洗衣都不成问题。只要您能给口饭吃,她什么都不挑。”她又将站在中间的个丫头拉了出来,让昂沁瞧的仔细些,“还有这个,也十五,水灵水灵的,还会写字呢!”
昂沁的眼才动了动,她指了指那个会写字的丫头,“你上前来。”
喜儿没想到会是自己,她往前挪了挪,有些不安,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放自己的一双手,只能捏着打了补丁的衣裳。
昂沁还是没有说话。
喜儿额前已出了冷汗,这种感觉实在太压迫了,让她连头都抬不起来,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些精细官太太还要窒息。
昂沁什么也没问,又指那个力气大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您的话,奴婢名叫春天。”
昂沁点点头,这个倒是落落大方的。
她对苏婆子说:“这两个,多少银子?”
苏婆子笑的似花儿般灿烂,福了福身说:“这两个都是十五,一个人是十两。十三的就能便宜些,只要四两。”
“成。”
昂沁看向谢银凤,挑了挑眉,问她,“额娘挑的这两个丫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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