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赟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的脚即将跨过门槛时,宋瑜提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阿瑶说的是真的吗?”
他脸上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停住了脚步:“哪件事?”
“我父亲,那批货——”她磕磕绊绊地说,“是你做的吗?”
裁缝总是需要布料,宋父会从远一些的地方找货源,需要用骡车走官道送过来,在宋瑜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被劫过。
当然,这不代表着永远不会被劫走,但是这确实有点巧合。
“你有别的选择吗?”陆赟没有回头。
他说得没错,她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可是她需要知道答案,这关系以后她如何面对他。
他到底是个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的混蛋,还是一个救世主。
虽然真正的救世主一定是像神一样,无私地帮助他人,但是宋瑜不会奢望这一点,任何人都有私心,他愿意施以援手,她就会履行承诺,乖乖地当他的小妻子。
可如果这一切始作俑者都是他呢?
他休想得到他想要的。
她把两只手绞在一起,缓解向他提问的恐惧,坚持追问:“你没有回答我。”
他笑了笑,双目幽深如潭。“我总是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吗?”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纤弱的女子,完全是个少女,羞涩、怯懦。
冗长的睫毛下是颤抖的眼睛,眼睛的颜色像是被碾碎的野花,殷红的唇似乎等待着被人用力蹂躏。
“相信你自己的直觉,选择你认为的答案。”他敷衍着回答。
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冰冷的怒意。
弱小的、年轻的宋瑜,还没有学会如何隐藏情绪,像一只误入人世的小鹿,惊慌失措,却又一脸的倔强。
为什么上辈子没觉得她这么有趣呢?
“为什么是我?”她用四题雪白的贝齿咬着嘴唇,用自以为狠厉的眼神盯着他。
这只会让他认为她在勾引她。
“嗯?”他几乎忘了听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会是我。陆二公子身边美人如云,也不缺乏名门闺秀,她们都对你垂涎若渴,任君挑选。”她的愤怒是隐忍的,脆弱的。
“可能是因为你最廉价,最省事。”他笑着说。
喜婆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表示时辰快到了。
陆赟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一个背影,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远。
宋瑜后退了一步,好像被烫了一下。
他怎么敢。
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她。
是因为那一巴掌吗?所以他来提亲。被拒绝之后,他就设计抢走了宋父的货,料定她会求他,他好扮演救世主。
确认了心中的答案,她拼命地咬着脸颊,强迫自己冷静,几乎闻到了腥甜的血味,才能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尖叫。
她差一点把猎人当做恩人。
她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忍住不冲出去,再次给他一记耳光。
外面热闹地唢呐声响起来,喜婆开始用嘹亮动听的嗓音说起了吉祥话。
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无力改变,只能认命。
宋瑜一把扯下来梳妆台上的红盖头,扔在地上,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用力地踩。
陆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母亲轻轻的敲门声,宋瑜知道,这是陆赟让母亲来催促她。
吸了一口气,重新盖上了盖头。
被踩过的盖头沾上了灰尘,那股味道呛进鼻子里,这是一种提醒,时刻告诉她陆赟的人品是多么的低劣。
五年,只要想到要和这样一个混蛋相处五年,不择手段,撒谎不眨眼,她浑身的血就像是要燃烧起来。
想象着他现在就站在外面,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耐烦,等着她走出来,然后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去。
胆汁在胃里翻涌,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她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怒火。
她不知道等自己走出去的时候,能否克制住,不往他那个完美的下巴打上一拳 。
然而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试探和安抚。
“阿瑜,陆二公子他有点事儿,先走了。”
什么?她抬起头,仿佛看见了曙光。
“有个人,大概是他府上的人,上来说了点什么,他就离开了。”宋母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
宋瑜跌坐在座椅上,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场模拟考试突然宣布延后,抽查背书因为老师临时有事儿而取消。
宋瑜握着自己的手腕,问母亲:“他有留下什么话吗?”心情像是在打听下一次考试时间的学生。
宋母说:“他说一切照常,他会在行礼的时候赶上来。”
宋瑜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发着呆,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
也就是说,她还是会嫁过去。
死刑变成了死缓,但是她仍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老天有眼,陆赟有没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段暴毙?
她上了花轿,掀开帘子看着身后,生活了一年的宋家,离自己越来越远。
母亲拿起帕子在揩拭眼角,父亲安静地站着,一如过去那样沉默寡言,眼中布满了不舍。
宋瑶也在,双眼通红,满身怒火。
他们越来越小,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变成一个小点,宋瑜放下了帘子。
最终陆赟没有如期赶来,拜堂没有完成,她隔着盖头接触到了一些陆赟的长辈。
一个妇人,大概是陆赟的母亲,声音温柔动听。
握着她的手,替她责备儿子,说着儿子的不是,表示他这个二儿子一直都是这样不靠谱。
“真是委屈你了,这小子一天一个主意,突然说要办婚事,火急火燎地备齐了,人又不见了,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好姑娘,这也算过了明路了,进了陆家门,你就是我们陆家的媳妇了。”
“以后咱们再大办一场,这次太急,宾客们都没通知,到时候一定给你热热闹闹的!”
她并不觉得委屈,但陆太太娓娓道来的安慰,暂时安抚了她惶恐的心。
然后她被人引着,一路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了几道门,垮了多少个台阶。
最终进入到一间屋子里,人群散去,她坐在床上,头上还盖着盖头。
陡然的安静让宋瑜再次感到焦虑和茫然。
“夫人。”
一个和蔼温厚的老妇人声音从侧前方传来,年纪应该要比宋母大一些,但不是很多。
“我要一直戴着盖头吗?”宋瑜问。
老妇人似乎愣了一下才说:“按理说,是要等到公子回来,亲手给夫人摘下来。”
“他会来吗?”
比上一次更长时间的停顿。
“公子他最近一直很忙,经常早出晚归,但是老奴认为他一定会记挂夫人的事。”
“如果他一直没来,我就要一直戴着盖头在这里等他吗?”
老妇人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简直就是个孩子,她的眼中充满了怜爱。
公子没有拜堂,现在还不知所终,她并不怪罪,也不委屈,只关心摘不摘盖头的问题。
“老奴给夫人准备了茶水和点心,姑娘要用点吗?”
宋瑜点点头:“可是我戴着盖头该怎么吃呢?”
老妇人脸上含着慈爱的笑容:“老奴递到夫人嘴边即可。”
宋瑜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水,拒绝了点心,她不是很饿,被陌生人投喂感觉怪怪的。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老老实实地坐着,脚也不敢乱动。
高中三年熬下来,她的坐功还是了得的。
看着小小的少女这么乖巧的模样,方嬷嬷的心化作了一滩水。
“老奴陪夫人说会儿话吧。”
宋瑜点点头。
“夫人和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呢?”
宋瑜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愣,道:“其实我和他算不上认识。”
方嬷嬷笑了:“可是你们看起来很登对。”
“是吗?”宋瑜情绪很低落。
这位大婶应该并不知道她的公子,为了这门婚事,做了些什么好事。
“其实我并不想嫁给他。”她吐露了真心的心情。
如果她要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希望周围的人们会不断地撮合他们,她要表露自己的态度。
方嬷嬷捂住了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忘了还有活儿没干。”
话音还没落,就仓皇地离开了。
宋瑜听着她的脚步变远了,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将盖头掀起一个角,往外看了一会儿,没有人,这个房间里只有她了。
她把盖头摘下来,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关节。
天色已经暗了,残阳正在消退,月亮斜斜地挂在东方。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一张几,一张床,两张凳。
窗户上贴了喜,床褥是红色的,灯罩换成了红色,可以看出来一切准备的很仓促。
这让她感到疑惑。
如果这场婚事是陆赟精心设计的,那为什么一切显得这么仓促呢?
或者他只是敷衍。
她不敢走出去,站在窗户边发了一会儿呆,屋子里点了灯,外面黑洞洞的,有点吓人,她把窗户关上了。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她肚子有点饿,但是吃不下东西,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小口水。
有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影子,从门缝里钻进来,她吓了一跳,当它跳上小几去闻上面的点心时,她发现那是一只橘色的猫,很灵活,也很胖。
是陆赟的猫?
她无法想象他抱着一只猫的画面。
团宝对点心没兴趣,闻了闻就走开了,转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屋子里多出来的陌生人。
然后很不认生地走着猫步过来要摸。
宋瑜很会摸猫,她用手指抚摸着它的耳后,团宝舒服地发出呼噜声,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宋瑜。
宋瑜笑了,这是猫届最高的礼仪。
小胖猫不让抱,宋瑜并不强迫,它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后,跳上床,找了个舒服柔软的角落,蜷成一个球,闭上眼睛准备就寝了。
有了小胖猫的陪伴,宋瑜没那么害怕了。
她脱了鞋和外衣,将被子铺好,上了床,先是抱着膝盖,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伴随着小胖猫的呼噜声,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陆赟深夜回了家一趟,团宝没有一如既往的来接他,让他心头一紧,喊方嬷嬷。
方嬷嬷披着衣服走出来,看见他披着一身夜色进屋,脸上一喜。
“团宝呢?”
“在夫人那里。”
“夫人?”陆赟不解地皱眉,修长的手指揉着紧绷的太阳穴。
方嬷嬷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领着他朝宋瑜那间屋去。
陆赟站在门外,将门推开一条缝,看见团宝睡在枕头上,把宋瑜的脑袋挤到枕头底下,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陆赟将门合上,对方嬷嬷道:“告诉她我来过了。”
方嬷嬷惊道:“公子还要走?”
陆赟点点头,脚步很快,朝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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