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灼早已疼得麻木，她自己都不懂为何人能够在眼球爆炸时还保持着清醒。也不知道为何祭祀结束，自己还活着。
不过也没有懂得必要了，活着就好。
薛灼具象出一辆悬浮艇，在踏上去的前一刻，她收回了腿，转身来到一处废墟，她的手放在地上，一个冰冷的东西被她握住。
薛灼利用自动巡航，回到了佛伦卡的诊所前。
门打开，沙哑的女声顿住：“你……”
“我把A2的身体带回来的，你应该会很喜欢。”
“但还有很多器官没带回来，我葬送了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睛，可惜。”
薛灼迈开步子走进室内，凭着记忆找到了手术台，她安静地躺上去，声音毫无波澜：“我需要一双机械眼、一对新耳蜗、一张新脸皮，我的胳膊还好吗？我觉得我也需要新的手臂。”
“看看我的大脑受损了没，我怕我眼球爆炸的时候伤到它，没受伤就不用换了。”
佛伦卡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骇人的□□，她甚至无法形容这个人的状态，怀疑这是不是哪个实验室违规研究的半成品克隆人逃跑了。
佛伦卡给薛灼打了几针强力麻药。
看着病床上像是死了一样的人，佛伦卡无法辩别这到底是睡了还是走了。
心脏还在跳动。
薛灼的陷入了深度的无意识状态中，她行走于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中，五感全部封闭。
走了不知道多久，薛灼猛得回过头，强烈的失重感把她扯回现实。
床上的人应激般颤抖着，薛灼艰难地坐起身来，第一反应是摸自己的脸。
有脸皮、有眼睛。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手掌，之前只是在腕部以上都缠着绷带，不过“树枝”蔓延至裸露的手背和五指，黑青色的血管凸起，狰狞又恶心。
薛灼用力扯开衣服，胸口的黑枝被绷带遮住，但它已经不局限在胸口，占据整个上身错乱盘曲着。
“排异感觉强不强？”佛伦卡推开门进来。
薛灼没感受到异样，一心掏出镜子查看那些虬枝到底生长到了什么地步。
颈部上下界的衔接处有淡淡的灰色，平时穿衣服也遮不住。
像一个奇异的纹身。
薛灼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佛伦卡说出了让薛灼意外的话：“发生了什么？”
薛灼没回答，只说道：“我睡了很久吗？”
身上酸酸软软的，没有力量，她杀了那么多人，没有感觉到有新的力量流入。
不对，不对！
她腾地坐起身，敞着衣服就往外跑。
要杀一个被“祝福”的人！
现在，立刻！
“回来！”薛灼被佛伦卡拉住，她愣了一下，然后静静坐回床边，接受着佛伦卡的检查。
为什么没有掠夺到狂信徒们的“祝福”，如果所有人都是普通人，至少莎加不是，她的眼睛可以控制人的体感与激素。薛灼开始思索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
莎加的的确确是她杀死的，不可能出错。
薛灼陷入沉思，她的掠夺失效了吗？
“刚看见你回来时，我还以为要给做仿生移植手术了。”佛伦卡检查过程中说着。
薛灼敏锐察觉这个“仿生”并非简单意义上的科技器官，问道：“这是什么手术？”
腹部的绷带被解开，薛灼看见了隐藏在下面的黑色印记。
“抛弃本体，将大脑移植到仿生人体中。”
薛灼一愣，来这里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仿生人体”这种概念。
从前的科幻作品中，关于“仿生人”、“克隆人”的概念并不少见，自己却在无意识中忽视了这个最重要的时代印记！
一个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这种存在必定不可少，却鲜有耳闻。
薛灼试探道：“违法。”
佛伦卡低笑起来：“你还怕违法？”
制造“仿生人”、“克隆人”类似生物是被明令禁止的，薛灼认证了内心的想法，忍不住猜起原因来。
大概是不符合人道主义？嗯……这个社会可没有人道主义。
佛伦卡检查完毕，她从角落里拎出一面全身镜，弯指轻敲镜面：“看看怎么样，不满意能换。”
薛灼望向镜中的女人：腿部除了些磕碰淤青和血痂外没有特别严重的伤口，双臂缠满了绷带，腰腹前胸绑得结结实实。
而她的脸……仿生皮肤没什么可说的，自己深褐色的眼瞳已经换了模样，变成了双幽深的蓝眼睛。
机械眼球连接到大脑神经，视野中出现一个虚线描出的方框，选中了佛伦卡的头部，然后放大，将脸上的细节无比清晰地呈现出来。
根据不同的需求可以调整放大缩小，还可以进行数据分析。
如果是之前，自己或许还能感觉到惊喜，可如今她只觉得疲惫，是坠落深渊后粉身碎骨再重组的痛苦。
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就是她还是她，而不是抢占她身体的另一个“人”。
佛伦卡看她把手放到小腹上，嗤笑道：“还好划的小，如果划得伤口大，我估计还得去你回来的路上帮你找肠子。”
薛灼没有笑，她也没有提出别的要求，她看见地板上撒下来的月光，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佛伦卡，你老家是哪的？”
佛伦卡笑道：“就是这。”
薛灼换着衣服，视线上移，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沉吟片刻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还怪好听的，这是什么？”身边人应了一句。
薛灼想说后两句的声音哽住，低声回了声：“就是想起来了。”
她随即打开晶屏，搜不到半点相关的诗词。这片大陆没有古诗词。
薛灼站起身，抬脚向门口走去。
佛伦卡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这么早就走？你的大脑还清醒吗？”
“会给你钱的。”薛灼淡淡道。
薛灼走的很慢，慢慢回到家，打开门，客厅中间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马德鲁语气里带着抱怨：“任务既然完成了，为什么不先找我。”
“我不知道你在哪。”
“不，你知道，你知道我会在你家里等你。”
薛灼的神情极其平静，她没有进入房间，仍然是站在门口处，逆着外面的暖灯，被阴影笼罩着。
“我想我们是家人，不是吗？”马德鲁缓缓向薛灼走进，他又开始利用“祝福”了。
可惜今天的薛灼没有配合他的心思，无情打断道：“你让我去偷东西，结果我被绑走参加了祭祀，你没什么好说的？”
马德鲁似解释似安慰：“他们的祭祀吗？这只是第一步，如今你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薛灼在心底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口吻中的冰冷和不耐溢出：“马德鲁，滚出去。”
男人的表情扭曲起来，他向前踏出一步，整条腿瞬间从膝盖处被弯折。马德鲁因疼痛喘息着，薛灼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今天没有陪你装模作样的兴致。”
一团白色物体被毫不留情的扔了出去，薛灼关上门，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
薛灼打开晶屏，注意到今天的日期。她在佛伦卡那里睡了将近三天。
社会新闻占据了首页，一些未读消息闪烁着红点。
薛灼快速浏览着新闻，满眼都是“日食”的消息。
「最“严丝合缝”的一天！」
报道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废话，薛灼从里面艰难的提取信息。
八月二十三号。
薛灼觉得这个日期异常熟悉，整合了一下记忆却没找到缘由。距离日食还有两个月时间。
关闭网页，薛灼点开红点们，当看到第一条未读消息时，身体内的血液冷涩凝结，让她僵硬地难以动弹。
「亲爱的薛灼：我是瓦切瓦生物科技器官公司1.0.14智能系统，倾情为您服务！请放心交给我吧！」
这不是壹肆！
虽然和壹肆的认识仅仅停留于利益关系，但是壹肆终究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智能系统。它拥有着自我意识，却没有丰富的情感，它智能而不人性，周到却不细腻。
更不会说这种带有明显情感色彩的话。
薛灼的脸被晶屏的光打得苍白，她猜测，这个地方不止一个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她又被盯上了？
薛灼眉头紧锁，放置在腿上的手越攥越紧。不一定是新的组织，目前社会上的各个势力，对她而言最陌生的就是那座天穹之眼了。
里面的政客们她竟然一个都难攀上，唯一算是有点接触的还是死了的邪教徒。
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太大，引来了他们的关注。不过薛灼干事向来小心谨慎，况且那些死的都是些亡命之徒，谁来帮他们报案。
这可是个不报案就不理的地方，怎么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开始查自己。
这个消息是三天前发来的，是她从祭祀回来那晚。
从入局到出局，薛灼仅使用过一次智能系统——返程过程中借助的自动导航。
薛灼目前和脑花互不侵犯，壹肆作为她手下的人工智能自然无孔不入地监视着她，这条信息却可以抵抗过壹肆的优先级。
天穹之眼那里虽然她了解不多，但也可以确定里面没有这种高智能的对手。
壹肆也没有要害她的必要，至少在现在他们都维护着和平关系。
如果不是壹肆故意的，那么只能说明来人比壹肆位于更高一个梯度，必定是一位拥有着比壹肆权限更高的“人工智能”！
壹肆是1.0.14版本，自然有1.0.01版本的初代版本存在。
粗略的猜测后，薛灼松了口气，至少现在还不是一头雾水的状态，明天天亮后她会好好调查是谁在装神弄鬼。
夜已经深，薛灼渐渐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薛灼伸出手，出现一支散发着幽蓝冷光的火把，没有温度。
脚步声在空间里回荡，薛灼停下，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
身后走过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座高耸的教堂。
灰白色的墙砖透露着庄严与神圣，墙壁上装饰着精致复繁复的石雕，玫瑰色的玻璃窗在期间点缀。
薛灼缓步向教堂靠近，沉重的大门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站在教堂门口，将里面一览无余。
无数个“薛灼”高挂在教堂顶部，四肢无力垂下，不知道哪来的风吹来，半空中的“人”如海浪随意荡漾。
教堂正前方，一半红一半白碰撞，一声叹息在教堂中回响。
红白交汇处，女人头戴黑纱，脖子到胸腔处是一座天平，日月分别在左右两侧。
她脚下生长着无尽的枯木，迅速向四周蔓延，缠上了“薛灼”，也缠上了薛灼，吸食着她的血肉。
皮肤瞬间枯萎，干瘪地包裹着骨头，嶙峋可怖。
薛灼从噩梦中惊醒，污秽的呢喃又响起。
胃中像是有东西破土而生，在肚皮上形成不规则的凸起。薛灼“呕”一声干哕出来，她头伸向床沿，眼前模糊不清，失衡感甚至直接将她扯到了床下。
薛灼步履蹒跚地起身，她撑着洗手台呕吐，用手指抵住着舌根。
声控灯下，破碎的黑色枯枝和血色交织在瓷白的水池中，薛灼用冷水扑脸，却摸到蠕动的脸庞。
薛灼抬头看向镜中，突然尖叫着将头埋进了水池里，灼烧的疼痛在皮肤下蔓延，之前停留在脖颈处的“纹身”正沿着爆起的青筋生长，她双手捂住脸，没了声响。
在抬头时，她的眼前又成了一片虚无，手中却多了些柔软的东西。
异物填埋着眼眶，五感再次恢复，薛灼再次看向镜中。
新生的皮肤泛白，与脖子衔接明显，而那不断延伸的黑色在更加瞩目。
薛灼的手虚抚着生长的“枝”，最终停留在了眼睛处。
一只是和她原本类似的深褐色眼瞳，而另一只……则是浅灰色与浅黄色左右贴合的重瞳。
手上沾满了失去眼球的眼眶而溢出的黏液，指尖用力地发白，薛灼抠挖着，对疼痛完全没了概念。
“谁让你长出来的？”
耳边的呓语又清晰起来，似乎是在回应薛灼的疑问：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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