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灼看见莎加的眼尾处的枯枝，生长趋势不断加强，黑色的细线在眼白处缠绕。
薛灼眼眶发热，她颤抖着站起身来，环顾着四周的邪教徒们。
不仅仅是莎加，周围的人都是这幅模样，薛灼的视野里囊括了所有信徒，看着他们匍匐在母神脚下，亦犹臣服于自己。
脖颈间的电子镣铐依旧源源不断地给身体灌入电流，薛灼倏地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也痒痒的，像是有东西要破土而出，在和她的眼球争夺着生存的空间。
薛灼手臂的绳索铁铐被火焰吞噬殆尽，她用颤抖的食指轻轻勾住电子镣铐，瞬间就将其粉碎成齑粉，从指缝中流落。
“为什么祭祀还不结束，我真的好疼啊。”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薛灼却察觉不到。
包括手臂上红紫发肿的勒痕，以及脖子上的血斑，她通通感知不到疼痛。
灵魂撕裂的痛苦早已占据她的所有感官。
满月的冷光打在空地上，她听见莎加呼唤她：“孩子，不要逃避。”
“祂正在你的体内苏醒。”
薛灼歪着头，在体内苏醒？她不懂，于是她手中具象出一把匕首，捅穿了腹部。
除了血，里面什么都没有。
薛灼咧开嘴巴：“你骗我。”
“不，”莎加的口中吐出一个音节，下一秒，冲击力禁锢着她的脖子，将她向后推去。
莎加注视着薛灼的眼睛，轻轻抚摸她的眼角。
火热、难忍的温度在体内升高，激得浑身血管暴起，游离在薛灼的每寸肌肤下。
教徒们仰起头，他们的脸上充血般的红，带着疯癫的狂热，肾上腺素控制着他们体温不断升高，直至人体无法承受。
A2同样如此，她背后的机械骨已经破衣而出，张牙舞爪地分散在周围。
表面那些机械装置纷纷开始“排异”，挣扎逃出人体的禁锢。
薛灼脸上的仿生皮肤同样出现裂缝，枯木枝探出头来，越来越多，仿生皮肤如树皮片片脱落。
薛灼笑起来，她弯着腰笑，笑得跪在地上，笑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祭乐声高亢着，莎加抱着薛灼颤抖的躯体，手轻掠过她的小腹，像安抚孩子一样轻声道：“神会眷顾你，会‘祝福’你。”
薛灼回头望向人群中望去，她听不清莎加在说什么，耳朵发痒，除了祭乐与祷告，只剩下恶心的呓语声。
头皮的酥麻延伸至后背，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无形的风在树林中骚动着，簌簌声卷起万千绿叶。
她听见，它们在尖叫。
树叶精准刺入莎加瞳孔，然后继续深入，在眼眶内转了一圈，搅得血肉模糊才罢休。
薛灼看向人群，缓慢无声地吐出一个音节。
“Pong。”
火焰四起，祷告声依旧。
莎加张开双臂，面对着神像：“掌管红日的主宰，游转于银月的隐秘，权衡公平与正义的母神，您虔诚的孩子正迎接着、您的新生！”
薛灼半身是血，她凝视着莎加的背影，红肿的双臂攀在她肩膀上，只剩血肉的脸颊触碰着莎加。
“你的眼睛，很神秘，也、很、好、看。”
在接触到莎加视线的瞬间，薛灼的右眼爆炸了。
“你这么做，是有人威胁你了吗？”
“你应该告诉我的，莎加，我会救你。”
薛灼喃喃着，她附近的空气突然凝固，巨大的压强挤压着人体，体内的器官最大程度的开始膨胀，莎加的身体弓起，挺起高高的肚子。
莎加的眼睛已经完全浸染成了黑色，深红色的枯枝在双瞳中奋力生长着。
“为……为什么…要……跑……？”
目光相接，薛灼体内的激素不受控制地分泌，毛细血管炸裂、皮肤渗出大块大块的血斑，血液狂奔不止，全都输送到了头部。
看着真空下犹如泡发的巨人观，薛灼的神经被一根根点燃、灼烧。
下个呼吸瞬间，莎加的七窍中生长出枯木，薛灼则是流出血泪，谁也没放过谁。
“为什么要逃跑？”薛灼重复着莎加的话，却没有回答。
身旁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莎加倒在祭坛下，薛灼将视线投射在那座威严的石像上。
狂风大作，带走了它脸上的黑纱。
它的前胸是一座银色的天秤，左和右分别是一颗金色和灰色的石头。女人闭着眼睛，轻轻勾起嘴角，恬静又圣洁。
虚无取代了光明，薛灼另一颗眼球也炸开了。
不可直视神。
泪与血的滴答敲醒了大脑，薛灼立于黑暗之中，任由锋锐的风刃将身体摧残。
耳边的呓语逐渐清晰，贯穿了整个大脑，终于让薛灼听清了：
“别怕。”
世界轰然寂静，薛灼抬手轻拢在耳上，有黏稠的液体、脆弱的硬物。
该结束了。
黑暗与虚无中，薛灼平举着右臂，抬起，她看不见的一切都漂浮在空中。
大树连根拔起，房屋的钢筋地基无处遁形，就连神像也歪歪斜斜地离开地面。
放下，重物砸在信徒身上，成为一堆堆废物，万物沉入地底，隆起大大小小的土丘。
握拳，在薛灼听不见的身后，爆炸一声接一声，血腥味、泥土味、植物的涩味在空气中弥漫。
薛灼用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那片残骸，她抬脚走过去，所有的障碍在她接近时化为粉尘，薛灼精准捡起掉落的黑色柔软物。
手中的东西慢慢化作水，掩埋进泥土里。
倾盆大雨随之落下，冲刷着她身上多余的结构，冲刷着血迹与罪恶。
她轻声道：“我不怕。”
她从未惧怕过神，一个只存在于人类臆想中的概念，便让一群人信仰追随的存在，如此滑稽。
如果广义的信仰是神圣，那么薛灼这里狭义的信仰就是无知。
从来到这个人人有信仰的地方起，薛灼没有向任何一位神祈祷，那些虚妄的、飘渺的东西救不了她。
将希望寄托在不可名状之物身上的，更是荒唐至极，让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她没有信仰，但是她有一具残败虚弱的身体，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脏。
这算是复仇吗？一切一切不幸的开始，让她远离正常生活，隐入三区的导火索，现在已经被她深埋在泥土之下。
“孩子”是作为神降的容器，那么“脑花”和马德鲁的组织又是为了什么。
在疼痛中，薛灼的思维愈发清晰。
作为“薛灼”，只有一个头的“薛灼”，在见到另一个身体健全的自己会想到什么。
羡慕……不，嫉妒！
薛灼忍不住笑起来，她双手覆面，摸不出潮湿的是血是泪。
而马德鲁的背后又会是谁。一个知道邪神作恶，招揽走狗办事的“人”，阳光下会以什么样的身份活动？
她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因为很快就能找到了。
她知道，让她不幸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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