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据前方记者消息,关越高速前往上信越高速方向发生一起车祸事件,现场出现严重的拥堵情况,请计划在藤冈出口转往上信越高速的车辆提前改道,以避免拥堵。”
收音机仍然滋啦地响着。
紧急播报之后,频道又变回了无聊的晨间新闻——夹杂着明星以及政客的丑闻、杀人案、外交消息以及糟糕的食品安全问题。
诸伏景光从后座弓起身,在越过副驾驶位后将收音机的旋钮拧到关闭的位置。
于是收音机里的断续声响在七尾贵未死亡调查的后续播报中戛然而止。但突然寂静下来的空气并未使他感到平静,他坐回后座,目光却不断在拥堵的高速以及高坂服务区的便利店之间徘徊。
手臂似乎抽痛起来。
诸伏景光捏住左臂,焦虑地揉搓着那一层薄薄的织物。
今天会不会穿得太少了?
他下意识想——不应该听hagi的提议,穿薄款的衬衫。
会被看到吧。
会被周围的人发现、会被询问那是什么丑陋的东西、会被避如蛇蝎。
还不想失去朋友。
但玻璃被敲响的规律声响很快打断了他。
诸伏景光抬起头,发现萩原研二和诸伏高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其中紫眼睛的男人正隔着黑色的车窗对他眨巴着眼睛,手里抱着几罐小豆年糕汤以及几只三明治——是诸伏景光喜欢的口味。
兄长则稍微落后,他左手捏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纸袋,右手则端着一杯加满冰块的咖啡。
诸伏景光摇下车窗,接过萩原研二怀里摇摇欲坠的食物们,这才看到他长吁一口气,走到另一边坐了进来。
“没想到还是这么堵……”他哀叹道,“幸亏咱们请了三天假,不然完全赶不回去吧。”
“交通事故遇上临近连休。”诸伏高明说,“我已经告知那边了,我们也许要下午才能过去。”
说罢,他的目光顺着诸伏景光的手臂向下,最终落在被小弟握在掌心中的左手手臂。
那双与诸伏景光一样拥有着漂亮上挑眼形却更为狭长的眼睛变得有些阴沉,他沉默了片刻,却最终安慰般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几小时后,拥堵的车辆渐渐散去,再次打开的车载收音机里又传来全线畅通的好消息。诸伏高明这才将吃剩下的垃圾扔进一旁快要被塞满的垃圾桶中,给汽车点火,在一个流畅的转弯后汇入高速公路的车流中。
他们的目的地在长野县上田市的郊区,紧邻群马县的群山之中。
那是一座早已无人居住的村庄——年久失修的建筑群垮塌沉降,野草从腐烂的木头缝隙中野蛮生长。
村前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一辆本田SUV,紧邻着车辆的衰败景色旁,野花正在肆意开放。
诸伏景光记得不远处的转角有一间尚未垮塌的木造建筑——在时间更久的以前,这里曾经是这座村庄唯一的商店。只是经济发展,年轻人都离开了这里,直到最后将这座村庄废弃。
在离开七尾孤儿院去往意大利之前,他与萩原研二曾经在此居住过短暂的时日——那间尚未垮塌的商店在稀少的可以外出玩耍的时间里成为他们的秘密基地。
“看来七尾彻也那个家伙也到了。”
落后一步的萩原研二收回看向那辆普通的本田SUV的目光,他敛去眉目间的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几人向村庄尽头的神社走去。
前往神社的道路原本长满了杂草,但近来似乎反复被人踩踏。这使得一些茂盛的草叶杂乱地趴下,形成了一条细窄的绿色小路。
在拐过一道弯后,年久失修倒在地上的鸟居出现。其中一根支撑的腐烂的暗红色立柱倒下,压垮了一只系着红色丝带的木狐狸——这里原本供奉着稻荷神,在村民们都离开之后,这里自然也荒芜了。
他们踏过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在绕过一间售卖御守的店铺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普通的、曾经为神社巫女居住的房间。其中未曾搬走的家具挤挤挨挨地堆着,半掩住了其后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诸伏高明环视一圈,最后在立柜的深处找到了机关。伴随着一声轰隆的响声,一节漆黑的、仿佛无限向下延伸的台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曾经在这里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
诸伏景光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沉默,跟在诸伏高明的身后向下走去。
**
巨大的等候大厅里亮着一盏圆形的白炽灯,里面零零散散地站着不少人——他们进入之后,那些目光向他们看来,夹杂着审视与厌恶。
一行三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审视——他们作为七尾出身的年轻一辈,是当年那一届里唯三得到代号的成员,而诸伏高明更是在黑暗世界中声名鹊起,被这些犯罪成员们称为“莫里亚蒂”。
迟暮的老人渴望这样的智慧,又恐惧这样的智慧。
于是馈赠成为了罪恶,用枷锁以禁锢。
那些眼神轻轻扫过,怜悯般地看向落他一步的诸伏景光。
“好久不见。”
角落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七尾彻也从人群的后面走出,那双总显得阴沉的三白眼意外地充满了倨傲。
“等检查日结束,咱们再好好叙旧。”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诸伏景光,补充道:“当然,绿川君可能会缺席。”
“轮到你了。”
冷淡的声音在七尾彻也背后响起,突袭的杀意让他下意识躲避——但比他更快的是琴酒的拳脚。
银色长发的男人难得没有戴上那只黑色帽子,他的头发扎成一束,具有攻击力的长相外露,而更为瞩目的是那双绿色的、如同潜伏在林间的猎豹一样的眼睛。
“我不会再提醒你第二遍。”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被踩在脚下的七尾彻也,总是显得冷淡而富有杀伤力的瞳孔里难得染上了别的色彩,“真叫人恶心。”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七尾彻也不敢再说话,他憋屈地从地上爬起,走进另一边的检查室中。
萩原研二与诸伏景光面面相觑,像是不知道琴酒为什么会突发奇想为他们解围——尽管更像是挑了个不顺眼的家伙发泄一下来做检查的愤怒。
不,更像是审查才是。
这是每年一次的惯例——除了基础的身体检查外,还有忠诚度测试、药物测试、以及审问培训等更多让人厌恶的内容。
“苏格兰。”
诸伏景光回过神,向萩原研二与诸伏高明告别,向另一个通向更深处的走廊走去。
对他而言,他的检查项目还不止于此。
他是孔明的锁链,是困住他的刘禅。
诸伏景光身旁身穿研究员外套的女人算是他的熟识,这位假名为早苗的女士专门负责他的检查事务。此刻他轻车熟路地跟着早苗走进走廊尽头左手边的房间——这间写着特别检查室的房间除了基础的检查设备外还有一间不大的手术室。
“很熟悉,嗯?”早苗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她放下手里的资料,在诸伏景光的注视下为手部消毒,又戴上一双几乎让诸伏景光感到反胃的无菌手套。
“还需要我邀请你吗,苏格兰?”戴上手套的早苗像是换了一个人,她的语气变得冰冷,棕色的眼睛里却逐渐染上了兴奋的颜色。“脱下你的衣服,让我为你检查。”
诸伏景光再次意识到他并非一个完整的人类,他在此刻甚至没有说不的权力。
他只是一只被圈养起来的白鼠,却牵系着三个人的性命。
因为没有饮水而显得有些干燥的嘴唇轻轻抿起,在早苗再次的催促下,他终于脱下了那件在炎热的夏季仍旧穿着的白色长袖衬衫。
“很好。”早苗说。
白色的无菌手套带着冰冷的温度,女人的手在诸伏景光的身体上抚摸着,她痴迷地审视着那些成长带来的伤痕,最终捏住了他的左臂。
去掉了织物的包裹,覆盖着匀称肌肉的左手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刀痕纠结着盘踞着——陈旧的已经长出了深色的增生,而新鲜的却仍旧泛着浅白色。
“不愧是狙击手的手。”她满意地夸赞道,“全天下只有我能够不给你带来一点伤害。”
她笑了起来。
一旁的助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深色的软垫下,一枚小小的芯片被精心包裹着。
“组织可在你身上花了大价钱。”她点了点那枚芯片,示意诸伏景光走进手术室里去。“这可是今天刚到的新品。”
她拿出芯片,笑着说:“莫里亚蒂值得这个价格。”
诸伏景光耷下眼皮,躺上无影灯下被照得有些暖烘烘的手术台。
“我不会伤害到你的任何一根细小的神经。”她轻柔地说,“也不会伤害你作为一名狙击手的价值。”
早苗哼起了歌——是一首幼年时母亲常会唱给他听的童谣。
她像是哄着她最爱的孩子,亦或是最喜欢的玩偶。
无影灯照射得诸伏景光的眼睛发疼,但麻药似乎起效了。
诸伏景光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他能够听到血肉被撕裂的哀嚎。
有些吵闹——
因为早苗仍旧轻轻唱着,带着快乐的音色。
这让诸伏景光几乎以为自己牵着母亲与哥哥的手,正行进在嘈杂的游乐园里。
只是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再去过游乐园。
**
诸伏景光再次出现已是次日。
麻药的效果已经过去,被手术线缝上的伤口带来无法忽略的疼痛——相较于早苗做手术时的细致,她在缝合上的水平要差得多,暗色的手术线歪七八扭地排列着,像是一条盘踞在小臂上的蜈蚣。
一块白色的纱布将伤处轻轻裹住。诸伏景光抬起头,却意外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哥哥以及房间门口对峙而立的早苗与萩原研二。
“真是个好哥哥。”早苗像是又戴上了名为温暖的面具,她轻轻地笑着,温和地说,“你的其他项目安排在下午,抓紧时间。”
她哼着歌走了,像是并不在意萩原研二拿着枪的动作。
绷带被整齐地绑好,诸伏高明在靠近手腕的地方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眨了眨干涩到有些疼痛的眼睛,抬眼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弟弟。
“很抱歉,小景。”他似乎失去了一切用以修辞的华丽辞藻,在这个因为他而屡屡受到伤害的弟弟面前,他最终只能以苍白的语言叙述。
诸伏景光却意外地笑了起来,他看了看没有说话却担忧看着他的萩原研二,又看向身旁的哥哥。
他轻柔地抬起手,动作并不如以往那样干净利落。
「我会保护好哥哥的。」他说,「哥哥一直在保护我,所以我也会保护好哥哥。」
在分别的漫长日子里,诸伏高明曾经无数次想过如何去面对这一天,去面对和他一样泥足深陷的弟弟。
但他不是脆弱的,他在逆境与苦痛中成长,在荆棘之路上前行。但他仍旧没有被黑暗污染,带着让人感到钦佩的善良。无数伤痕组成了他,阳光却仍旧能够从缝隙中落下,在黑暗的角落中投射出漂亮的斑块。
小弟像是被自己的言语所羞涩,他拘谨地挠了挠头,又轻轻地靠近哥哥。
诸伏高明看向靠在门边的半长发男人,他轻轻地歪了歪头,示意萩原研二靠近他。
紫色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他小心关上门,走到他身边后又被男人强硬地按到诸伏景光的身边坐下。
他是个很少回忆痛苦过去的人。
但他在此刻却罕见地想起了过去——长满野草的七尾孤儿院,被牢牢锁住的铁门,角落里狭窄的房间,仅仅能够看到一小片天空的狭窄气窗、以及在他怀里睡着的两个孩子。
那时他们饥饿、贫穷、弱小。
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够活下去。
“我向你们保证。”他坚定地说,“我会结束这一切。”
紫色的眼睛亮起来,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回答道:“我可是对高明哥很有信心。”
他出乎意料地张开手,抱住诸伏高明,也抱住了诸伏景光。
尽管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联系,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亲人。
他们怀抱着同样的隐秘希望,在鲜血淋漓的道路上前行。
萩原研二想——
他要让他们都好好地活下来,看到新世界的日出。
他要让那双眼睛永远注视着他。
快乐的,而不是悼念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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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检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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