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谢无谈谈，附近有喘气的吗？”
草叶窸窣响动，一个人站起来，“我们首领是你想见就见的？”
“他知道了，会让我见。”
那人顿了顿，上下打量云野，云野转了一圈：“我身上没带武器。”
“跟我走吧。”
跟着那人拐进偏僻小径，穿过仅容一人侧身的山缝，眼前豁然开朗，那里搭着好多房子，密密麻麻。
云野被领到最高处的屋子，门没关，谢无正敞着衣襟往伤口上撒药粉。
“首领。”领路的人低喊。
谢无拢好衣服，转身淡淡扫过来：“云将军，按说你该在回京都的路上啊。”
“找你有事。”
楼上一时间突然涌出来好多人，身后一下子站满了，云野偏头扫了圈，又回头看谢无。
谢无道：“要聊什么？”
“单独聊。”
“我身后这些兄弟，如同我自己，没什么不能听的。”
“就这些人？连支像样的军队都算不上。”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了：“我们一条心，你们不是。”
“她来捣什么乱？”
“出去。”
“出去！”
身后人群里，附和声此起彼伏，夹着粗野的骂人的话，云野没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看着眼前这些人，这高涨的情绪，云野忽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一种思想的力量。
也从未想过能以这样的方式在现实中直面，她曾经所接受的思想，所学过的思想，只是学术探讨。
但谢无做到了，他用这些思想凝聚起了人心，贩夫走卒、学子、乡勇组成的的一支队伍，谢无站在他们中间，成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谢无抬手，那群人声音戛然而止，“云将军要单独聊，我给你这个面子，你们先下去，各忙各的。”
他们应声散去，云野看着那些人：“你知道这么做，代价会是什么？”
“死吧。”
云野道：“比死更糟，牵连的人可能会很多。”
谢无道：“你不懂我的决心，你不懂我们的决心。”
云野没说话，谢无沏了茶，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她没接。
谢无望着她，轻声说道。“从前，我一直想见您一面。”
“为什么？”
“想看看，能说出那些话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现在见到了。”
“可我很失望，他的话里，您是一个无畏的，是有野心的人，但现在看来，您变了很多。”
或许不是变了，是从一开始，两人的处境就是不一样的。
云野享受过平等，谢无追求平等，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的的确确是同一类人。
谢无道：“您从前的话，点透了我心里不少疑惑。这点上，我永远记您的情，别的，就不必再提了。”
“你决心献祭自己，考虑过他吗？”
“我有愧于他，但我不后悔。”
云野凝视着谢无，两人或许是某种命运的交接，她的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点燃什么，而现在那东西已经被点燃
火种也燃起来了，可是火把不能善终，点燃的人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传递的人也是，甚至可能尸骨无存。
云野道：“不能再谈谈吗？”
谢无摇头：“云大将军，请回吧。”
…………
路边的沈子轩牵着马，不时转头看看四周，直到见云野出来，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松了一口气，走近了瞧，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师父，您没事吧？”
“没事，回吧。”
“要不先歇一天，明日再走？”
“别耽误了，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哦……”
云野的状态不对劲，沈子轩一路留意着，倒没出什么乱子，只是她不说话了。
他主动搭话，也得不到几句回应，他问的多了，她偶尔能笑笑回他，可那样子反而更怪异了。
回到京都，城门口已候着陛下的人，沈子轩本想跟着云野，楚钧却伸手拦住他：“沈大人送到这里便好，剩下的路不必担心，交给我们就是。”
“陛下……”
“陛下让你回去好好想想，给他一个交代，在此之前，您待在沈府，不要再出来了。”
“是。”
云野背对他们闭着眼，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直到沈子轩走近：“师父，我先回去了。”
她缓缓睁开眼却没回头，只道：“走吧。”
沈子轩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楚钧上前一步道：“将军，回吧。”
云野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一路无话，云野始终沉默着，楚钧虽察觉到了异样，却没敢多问。
回到宫里，殿内早已清退了所有人，只剩皇帝一人，楚钧将云野领进去，便躬身退了出去。
李煦望着她，先开了口：“怎么又瘦了？”
云野声音平静地说道：“陛下，我能替他死吗？”
李煦蹙眉：“你说的什么疯话？”
云野道：“谢无的谋反，不是因为顾清远，是因为我。”
“我是因，如果有罪，我才是罪魁祸首，求您放过顾清远。”
李煦道：“他们的话，也让你犯糊涂了？”
云野忽然笑了，皇帝果然什么都清楚，他认定顾清远死罪，不只是因为谢无叛乱，还因他煽动人心，搅得这个国家人心惶惶，动摇了统治。
李煦看着云野笑，眸色沉沉，云野收了笑，继续说道：“谢无是因为我的话，才造反的。”
“陛下，是我对顾清远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他教徒弟时，传下去了而已。”
“只是他想不到，那些话对某些人而言，会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见李煦仍是一脸冷漠，她再开口，冒犯道：“因为我的只言片语，谢无都能造反，我对他说了那么多，他从来没有生出背叛您的心思，你看着他一路走来，难道不清楚吗？”
“甚至说我都有私情，我都是为了小爱，可是陛下，他没有。”
李煦眼底像结了层冰，他薄唇轻启：“所以，他会留着一条命。”
云野扯出几声苦笑，躬身行礼，开口道：“那我便替他，谢陛下不杀之恩。”
“你休息吧。”
云野撑着道：“恭送陛下。”
李煦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转身便走，步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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