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是谁?”宋霁璟问。
贺殊途低头收伞,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大人之前不是说周围常有小鬼叨扰?”
“为大人着想,所以我放了些压邪的小家伙。”
贺殊途弯腰,将折好的伞立在门边,撩起下摆进了宅门。宋霁璟闻言一愣,但还是侧身给贺殊途让吃一条道,身形一动,素色衣摆跟着动,露出了**着的脚尖。
屋里正煮着果茶,整个屋里翻腾着温热的甜气,屋里暖和,宋霁璟便只穿了素色单衣,低垂到脚踝,所以干脆连布履也不穿了。
贺殊途低头一瞧,眉眼一皱,接着立刻伸手环住宋霁璟的腰,作势要将他横抱起来。
宋霁璟惊地一跳,伸手推他:“做什么!”
宋霁璟去看对方的眼睛,那人也是静静地盯着他,黑眸下暗暗涌动着什么,光线昏暗看不清神色,只知道贺殊途只字不言。
宋霁璟皱眉,用劲一推将他推开。
贺殊途退开几步,瘪嘴道:“我为大人操劳这么多,大人自己却不安心养伤。”
见宋霁璟不肯,只好作罢。贺殊途收手,绕过宋霁璟自顾自走了过去。宋霁璟低头看看**的脚腕,又怕自己再生病,耽搁了之后的事,快步走到塌边,盘腿窝在了一旁。
他不看贺殊途,贺殊途也就不看他,走到一旁的躺椅上拾起自己走前未收起的单衣。屋里点着柔蜡,映照着屋内呈现暖色,宅子静悄悄的,只闻窗外雨滴打在窗棂上的雨声,以及屋内“咕噜噜”的煮茶声。
宋霁璟耐得住寂寞,他在天都的璟王府可比这安静的要更多,可此刻却像是个按不住寂寞的调皮孩子,看向躺椅那边。
开口:“你去天都做什么?”
贺殊途抬眼看过去:“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
宋霁璟未答,扭头盯着他眯了眯眼,那模样分明是要他不要任何动歪心思。
贺殊途缓缓摇头,低着头笑了两声。
宋霁璟见他不肯开口:“我不过一介平平武夫,那天都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为了我,值得吗?”
“不平平。”
那一瞬间,宋霁璟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错感,却又装作没有听清。
“什么?”
未想到这次贺殊途不回答了,他起身,走至炉前,弯腰拿起团扇着炉火,柔柔的火光萦照他的半边脸颊,此时就连睫毛的颤动都被这炉火暖的,变得轻柔了,他动作忽然微微一顿,将壶盖揭去,转身提壶走来。
“大人,茶煮过了就不好喝了。”
宋霁璟别过脸,摔过来一截毯子,贺殊途抱着毯子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被火光照亮的那处正带着斑驳血迹。于是恍然大悟,明白宋霁璟是怎么知道自己上了天都。
“天都的列仙鞭,由众仙灵力汇成,并不会使你皮开肉绽,但定会要你痛不欲生。”
“是痛不欲死,”贺殊途将毯子丟了回去,“无妨,我上过药了,已经不疼了。”
宋霁璟不再管他,正色将骅南汇报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
贺殊途全程低着头,昏黄的火光中看不清神色,听完这一切,贺殊途嘲讽般的勾起唇角,短促的笑了一声。宋霁璟不明所以,扭头看过去。
“一个从小被高高挂起,被众人崇拜的人,傲骨早就深扎在了他的血肉里,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爱上别人,更不会轻易发誓,将真心托付。”
宋霁璟闻言,愣了一下。
“况且他还是个家道中落,被迫逃亡的人,从天上摔下来,心里定会有太多不甘,可苦于现实,在这种情况下,他应是日日提心吊胆,日日在想如何身登天梯重返都城,心底的卑贱与傲骨在做永无休止的斗争,又怎会与有着同样境遇的女子成婚。”
宋霁璟恍然想起方才骅南的话。
——待到京城王氏东山再起之时。
“你的意思是,王氏东山再起一事,会有赵潜洺背后推波助澜?”
贺殊途抬眼看着他,深黑的眸子映照着火光。
“而且我猜,此人必将位高权重。新帝上位,京都商人世家大多遭打压,这样还能在京都呆这么长时间且还能暗中联络赵潜洺,在关键之时助力王氏东山再起的人,只有在朝堂中了。”
宋霁璟想了想:“朝堂之事,天都无权插手,这样的话……”
二人久久对视。
江北,艳阳高照。
骅南前日从天都调来了些卷宗,希望从中得出什么线索,这几日他去见了好几次赵潜洺,每次去都能看见他佝偻着蹲靠在墙角,有些狼狈但依然神色沉静。
在骅南看上去是疯大了。
骅南把卷宗翻了个大概,随手往旁边一扔,忽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垫在了落下的卷宗下,他动作忽然一顿,翻开几卷卷宗,在最底下发现了一封藤条捆扎的信封。
骅南有些疑惑,废了些力气才将信封拆开,随即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紧紧攥着那张信纸。
这封不属于这套卷宗的,来意不明的信,是裴岩写给他的。骅南回神后,将信纸展平放回桌面。
近来安好?
那日从江北策马离开,一路北上,先已到达柳城。近些日子整日大雪,将日光都蒙盖住了。夜里屋内点上炉火后,便没有这般顾虑了。偶尔发觉,这里有着同江北相似的月,那月尖直刺东方。
不知你们前些日子关于赵公子一案可还顺利?北上路上,一路荒芜,不过我也获得了些有关信息,现在落笔告知与你。
目光下移,骅南的手渐渐变冷,冷得他很多次用力攥拳。
第一,赵潜洺未死,这点我想你们大概也查出来了。
第二,赵潜洺善于伪装,曾经易名辗转多地,做过药师,做过教书先生,做过店小二,两年前赵成怀告老,赵潜洺替父入朝。
第三,落井下石之事他并未少干,他已害过太多人,并全部嫁祸于同行之人,害一个,嫁祸一个;嫁祸一个,便杀掉一个。
第四,赵潜洺还有一位“如手足不能割”之人。
你若有空可来柳城找我,我可随时为你热一壶酒。
骅南严肃地端着信纸未动,半天后微微一笑,他心中明了,裴岩所提供的消息与他这几日派人四处搜查出的消息相吻合,多件事情串起来也恰恰能够与陈晏成被害一事相吻。如今拨云见雾,只缺信中提到的那名“手足不能割”之人。
骅南想了想,随后立刻起身前往赵潜洺等人被押处。
江北巡捕司。
狱内被打扫过了,骅南走到赵潜洺面前的时候,地面只铺着草席,赵潜洺带着银色发冠,面色红润,盘腿端坐草席中央,正在闭目养神。
狱卒为骅南搬来椅子,骅南盯着赵潜洺,随手一甩衣袍坐进椅子里。
而赵潜洺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骅南双臂抱于胸前,“今日……”目光缓缓上移,移至对面墙壁高出狭窄的窗口,那里有灿烂的、温暖的,从苍穹倾泻而下的阳光,“日光不错,对吧?”
“日光好到你都有兴致梳妆打扮了。”
赵潜洺闭着眼:“我已是强弓之末,总要让自己走得体面些,对得起受之体肤的父母,对得起天地。”
骅南点头以表赞同,片刻后开口问道:“我今日来,只为告知你一事。”
骅南想了想信中的那句话,想着谎骗一番。他语气淡淡的,眉头上挑:“你留的后手,已被我的人抓到了。”
他本以为这句话足以让赵潜洺动容,可谁知那人只是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回答:“抓到便抓到了,抓到就让他同我和俞启兄一同坐在这里,接受你的审讯。”
骅南自知这人不好骗,老奸巨猾,便换了一个方向发问:“如今江山之主是个什么尿性我想你比我清楚的多,赵老先生告老,你踩着他的脚印步入朝廷,表面上看着不情不愿,想要继续行商天下,实则窃喜极了吧?”
赵潜洺笑出了声:“年轻人,你说话我倒是有些听不真切了。”
“究竟是听不真切,”骅南眯了眯眼,声音陡然提高,像是要撕裂二人之间隔阂着的铁栅栏,直直冲碎赵潜洺,“还是你的计划叫我说中了啊!?”
“你以为你的计划能为你留下一条后路?你毒杀陈晏成,不过是想为你的逃跑争取一些时间,让你那远在京城里的兄弟知道你的动向,好叫他为你下一步清除障碍做好保障。不过我劝你最好认清楚那明堂之上到底坐着谁!皇城之外能够威胁到你的人尽数被你杀害,可到了皇城内,你觉得皇帝一定留能你半条性命?”骅南靠回椅内,“你也是个商人,最懂利益至上,你不过是先帝重用的忠臣之子,明殊帝可不敢用啊,你在明殊帝这里不过是个——”
话语被一道声音打断,那声音从幽暗的走廊那头传来,高昂而温润悠悠,但话语却冷冽地掉一地冰碴子。
“狗、儿、子。”
骅南猛地向走廊那头看去,可谁知一身白衣的宋霁璟就这样从百里之外的岱州来到了北江城中。
骅南一惊,站起身将椅子让给宋霁璟。
暗淡光影划过宋霁璟白皙的侧脸,那眼神肃穆,目似寒星,落在骅南身上已有许久了。此刻骅南忽然想起岱州屋后那万亩梨花林了,宋霁璟温润如玉但不乏冷冽气质,叫他看了一眼便想起万那在月光下开得正烈的白梨花。
其实来的不止一人,跟在宋霁璟身后的,还有贺殊途。
赵潜洺听见这简短的刻薄话,猛然睁眼,此刻已然是怒发冲冠,暴怒之时,宋霁璟已然站定于赵潜洺面前,此刻那人血灌瞳仁青筋暴起,赵潜洺欲冲上前掐住宋霁璟的脖子,还没等巡捕司狱卒摁住,便已被贺殊途踹断了右腿,踉跄几下后便跌倒在原地。
宋霁璟知道自己抓住了对方最看重的东西,便乘胜追击:“尊严,利益,忠义,这都是你最看重的东西。生而为人,尊严为首;作为商人,利益至上;作为赵潜洺,忠义是江湖行走的第一准则。”
赵潜洺额头冒着冷汗,他抱着那条疼痛不止的短腿向后退去,退至背靠着墙,止不住的吸气:“忠肝……贯日月,浩气抉云霓……”
“所以,为了尊严与忠义,发妻也可以当做棋子,年少结识的知己也可以因行踪败露而舍弃。白骨塔,就是为了让亡妻为你铺下一条行走于阴阳交界的路,对吗?”
宋霁璟语气淡淡,似是谈笑一般,笑意一点点加深,他伸出手,灵剑便呈在了他的手心,他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贺殊途见状蹙眉,本想制止,却被一旁的骅南拉住了。贺殊途回头,看着骅南对着他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踩在草席上,也像是踩在脆雪中一般。乱了阵脚的赵潜洺怔怔地看着宋霁璟向自己款款走来,而自己背抵南墙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冷锐利的剑锋直指自己。
“路已铺好,为何不走?”宋霁璟沉声。
赵潜洺张了张嘴,恐惧使他不断干呕,但他仍反常地笑着:“我早就猜到……你们不是常人,更不是……受命于京。”
“你的猜测不错,”宋霁璟动作未变,盯着他沉默片刻后开口,“方才的问题,不如让我来替你答,你听,我答的是否偏颇了些。”
“白骨塔以亡妻脊骨为基,为的是以对发妻的愧疚冲刷你心里的罪恶,自王筱岚再次之被你以利益之名杀害的时候,白骨塔就埋不住她了,白骨塔也早就不是你妄想用来蒙蔽良心的象牙塔了,而是作茧自缚,将它变成了逐渐蚕食你心魂的魔鬼。”
宋霁璟咬牙:“这根本就不是爱。”
赵潜洺咬牙切齿地盯着宋霁璟,笑容却越来越盛,摁在地上的手一点点紧抓身下的草席,直到草茎将手心扎住血,笑容已经扭曲到变样。
宋霁璟无视他的动作,只是缓缓将那剑锋更靠近赵潜洺了些。
“铸建白骨塔之人为京城散修,且常伴帝王左右。赵成怀告老,大公子远游,你在逃亡,现在参与朝堂之事的应是你家三公子赵成珏吧。”
“兄弟应如手足不能割,自他步入朝堂的那一刻便不再只是能够决定家族使命,而是能够你的前路,决定你的生死,他对那昏君阳奉阴违,又与你内外联手共助王氏死而复生,使得你的事业东山再起,这一切都是出于兄弟之间血浓于水的的亲情与忠义。”
“你查出来了就能怎样,赵成珏已将我遭受陈家迫害一事上禀朝廷,不出几日,我便被宣告无罪,接着马上就会有人送我回京,”赵潜洺“哼哼”一笑,“你们现在抓我,到时候你们可跑不了!早点告诉家里人,等着收尸吧。”
宋霁璟收剑,向后一扔,牢外的骅南一惊,伸手稳稳接住灵剑低头。
良久,宋霁璟蹲下身,与之平视。
赵潜洺平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宋霁璟一点点敛起笑容。
赵潜洺呼吸一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像是知道接下来即将会发生什么似的,在长久的寂静中苦笑着摇了摇头,悲悯自己。
宋霁璟:“昨日晨,赵成珏已被暗赐鸠酒毒害。”
那紧抓着身下草席的手猛地松开了,血淋淋的手心不停地颤抖:“你怎能……你怎能杀他!?”
“非也,”宋霁璟挑眉,“杀他者,是你以一直忠义报效的明殊帝。”
此话一出,任凭赵潜洺暴跳如雷咬牙切齿也好还是心如止水心如死灰了也好,总之那双正黑眸正在一点点失去原有的神气,渐渐冷了。
宋霁璟掏出短刃,对着刀刃细细端详了一番:“你失去了这两方,你便失去了你所谓的尊严。如今赵成珏已死,按照明殊的计划,你觉得现在禁军的马跑到哪了?”
宋霁璟看着他,冰冷的刀锋一点点贴紧他的脸颊。
“如此上述,你可还听得真切?”
祝大家:新年快乐,看文快乐!![猫头][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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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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