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乌云不知何时笼罩在了上空，沉沉的压下来，太阳被遮住，整个天地间都仿佛浸在了一片灰暗中。
学校最高的教学楼下方密密麻麻挤着一群人，大部分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的神情仿佛也被乌云笼罩着，相互交谈中不约而同向楼顶看去。
那里站着两个人，踩在天台的边缘，摇摇欲坠。
突然，其中一个人动了动，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空中，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
“观复！”
白羽笙失声尖叫，他被身后的人挟持，一路绑到了天台，眼见着即将坠楼，满脸都是冷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还在极力安抚身后人的情绪:
“观复……阿复……千万别做傻事，你，你有什么话，有什么不满，咱们下来说好不好？如果你觉得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我向你道歉，好吗？阿复……别这样……”
说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哭腔，配上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形，任谁来了，都不免对他的处境升起深深的怜悯。
然而，身后那人却像是没有一丝感情的怪物，额前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锋锐瘦削的下颌和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
一阵风吹过，吹起他宽大的校服，隐约露出其下虽浅淡但仍不改狰狞的伤痕。
楼梯口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混乱的交谈，越来越近。
沈观复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
“……阿复，如果你是因为那些事情生气，我都可以解释的，我们下去我好好跟你解释好不好？”
怀中桎梏着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沈观复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讥讽，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无非是一个虚情假意，而一个又错把假意当真心，独受折磨罢了。
“不好。”
白羽笙哽了一下，猛的僵住了。
沈观复的手臂勒着他，逼得他需得狼狈地大口大口呼吸，脸已经被憋红了。
沈观复凑近他耳边，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但此时说着疯狂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只想让你死，这可怎么办呢？”
“吱呀——”
天台破旧的铁门被推开，一群人冲了上来，又碍于沈白两人岌岌可危的站位被迫停在了几米远的位置，神色惊恐地伸出手，说着些或安抚或劝解的车轱辘话。
天台风大，这些话在风里滚了又滚，落入沈观复耳朵里时，已经模糊不清了。
沈观复看着站在人群前方的女人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向来精致的妆容像是破碎的瓷器，显出不怎么干净的内里。
他轻轻笑了一下。
素来沉郁的眉眼弯起，像是个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他掐着惊恐不已的白羽笙，轻轻向后一翻，掩藏在宽大衣衫下瘦骨嶙峋的身体轻得像只被雨水打湿后的蝴蝶——
“咚——！”
猩红的血液在水泥地上蜿蜒。
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沈观复只听见学生的尖叫，混着远方朦胧传来的警笛。】
“滋——！”
沈观复猛然惊醒，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过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
教室的灯突兀地灭了，电子设备也熄了屏，窗外灿烂的余晖撒进来，远离窗子的半边教室陷在朦胧的昏暗中，穿着校服的少年们后知后觉停下了笔，显得兴奋不已:
“我去！停电了？！”
“那咱们是不是能提前放学了？总不能点着蜡烛上课吧！”
“诶诶你们看，窗外的夕阳好美啊……”
一片昏暗里，同桌的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精致的脸，白皙的皮肤，柔软的栗色头发，乖巧的杏眼里满是担忧。
“……观复，你怎么了？”
——满室喧哗里，只有他听到了声响，也只有他回过头来看他。
如果是曾经的沈观复，恐怕此时已经在暗自欣喜了。
“……”
白羽笙。
沈观复永远也不会忘了这张脸。
他一言不发，隐藏在黑发下的眼睛黑的仿佛透不进一丝光芒，死死盯着他，直到对方故作温柔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才不紧不慢收回了视线。
班上的人都还沉浸在停电的兴奋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这怪异的一幕。
“……没事。”
半晌，他轻轻笑了笑，勾起的唇角同样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得不甚分明。
“没事就好，”白羽笙重新露出笑容，他心中怪异，只觉得今天的沈观复格外阴沉，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盯着仇人，冷漠又疯狂:“刚才不知怎么停电了，没有吓到你吧？”
先前的相处中，他已经猜到了沈观复或许怕黑。
白羽笙试探着伸出手，似乎想要碰碰沈观复，通过肢体的触碰缓解对方的害怕。
之前他做过几次这样的举动，沈观复不仅不会拒绝，他们的关系也会被拉近。
然而这一次。
沈观复微微偏了偏身子，躲开了他的手。
他扫了一眼白羽笙，眼中一片冷漠，只是被额前的黑发半遮半掩的挡住了。
随后，他略微打量了一下自己桌上的东西，视线在标有完成日期的作业本上停留一瞬，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略过神色僵硬的白羽笙，自顾自从后门走了出去。
＊
沈观复熟练地撬开了天台的门。
此时正是黄昏，晚霞最美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红从地平线铺开，往上晕成了柔和的紫色，紧接着是属于天空的蓝，丝丝缕缕云朵同样被大自然的画笔染就，不过零星点缀，便灵动异常。
沈观复半敛着一双丹凤眼，对这奇丽的景色视而不见，他倚在边缘的围栏上，听着一道电流声在脑中“滋滋”响了一声。
这是跟着他一起回来的“监管者”系统检测到了他对白羽笙产生的强烈杀意，自动启动了监管程序。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已经重回到了这个世界，只是直到现在，他才脱离混沌，真正清醒过来。
【019号，注意你的意图。】
一道冰冷的电子音突兀响起。
【管理局破例送你回来，是为了维护此方世界的稳定，如果你仍旧试图杀死该世界的天命之子，你就将失去重生的机会，回到时空监狱继续服刑。】
“呵。”
沈观复似笑非笑，风吹起他的校服，宽大的衣衫猎猎作响:
“难道不是你们时空管理局遭遇袭击、自顾不暇，没办法像从前一样找人代替我，又不能让世界因为缺少重要角色而崩塌，所以才又把我找回来顶缺吗？”
【……】
系统沉默了一下。
【019号……】
沈观复打断它:“我有名字。”
系统顿了顿:【……好吧，沈观复，】
【再次提醒你，不要再试图杀死天命之子，这是你能重生的根本条件，同样，我作为监管者，也将时时刻刻监督你，阻止你做出任何伤害天命之子的行为。】
“……”
【沈观复？】
天台上的人依旧沉默着。
系统很拟人化的叹了口气。
【管理局虽然禁止你杀死天命之子，却没有限制你的其他行为，我翻过你的资料，你成绩很好，这一世也可以继续考大学，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沈观复低声重复:“‘光明灿烂的未来’？”
可是明明，是白羽笙毁了他光明灿烂的未来。
上一世，他蒙受生父家暴、校园霸凌的阴影，性格阴郁，独来独往，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学，期望着能够考上大学，逃离这一切，却没想到转学而来的白羽笙不知是看中了他什么，主动向他靠近。
他关怀他，维护他，甚至不顾其他人的劝说执意和他做朋友，哪怕面对他多次的冷漠拒绝都依旧坚持，那时的沈观复以为，上天终于怜悯他，为他投来了一束光。
沈观复的态度逐渐软化。
他不再拒绝白羽笙的食物，逐渐回应白羽笙的话语，他开始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白羽笙的身上。
所以在白羽笙红着脸向他告白，说着想永远和他在一起的话的时候，沈观复相信了。
他陷入了白羽笙为他编织的“地下恋情”的谎言中，陷入了自己自以为是的幸福中，很快就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他。
竞赛的名额、各种奖项的荣誉、逃课、打架……甚至为了白羽笙能获得保送资格，不惜帮他作弊。
而在作弊被发现后，更是将白羽笙撇的干干净净，只有自己被退学。
——他以为他们是相爱的，所以这些都没关系，这些都是他应该付出的。
可这之后，白羽笙却抛弃了他。
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即使去校门口堵人也堵不到，白月笙依旧谈笑风生，手里握着本属于沈观复的光明的未来，只是将沈观复狠狠地抛弃在了黑暗中。
很快，他又发现了白羽笙向他隐藏的秘密——除了他之外，白羽笙竟还有好几个“地下男友”，所谓的誓言，不过是批发的虚情假意罢了。
这些“地下男友”身份都不简单，非富即贵，算起来，沈观复竟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白羽笙暗自钓着他们，帮自己解决所有的阻碍，所以才能一路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
——沈观复性格偏执执拗，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倾尽所有，恨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不顾一切。
沈观复最终在恨中挟持了白羽笙，跳下了天台。
【滴——！】
系统冷淡的声音响起:【沈观复，收敛你的杀意，如果超出管理局设定的临界值，你将会受到电击惩罚。】
沈观复不以为意，甚至还挑衅地笑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像是一声叹息:
“可是我无时无刻不想让他去死啊……”
【……】
故地重游，沈观复想起上一世的最后，他跳楼自杀时，鲜血染红的地面，四肢百骸都传来破碎的痛苦，直到现在回想起，都是如此刻骨铭心。
可漫长的折磨之后，他的灵魂却并没有消散，或者如民间传说那般遁入黄泉喝一碗孟婆汤，从此前尘散尽，爱和恨都不必纠缠。
——他的灵魂被所谓的“时空管理局”收押，理由是他“杀死世界中心、天命之子，导致时空紊乱”。
多么可笑的理由。
而现在……他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回到故事的开始。
——这个时候，白羽笙刚转学过来不久，也刚和他成为同桌不久，前世的那些“地下男友”恐怕和他见都没见过几面，也可以说，这个时候，是白羽笙最脆弱的时候。
一株菟丝花的幼苗，堪堪钻出地面，还没来得及去攀附上一颗可供它吸血的树……
如果在此时将它拔出，肆意弯折，尽情折磨，剪去它所有的枝叶，断绝它所有的根系，相信它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远比前世轻轻松松的一跃更加适合他。
想到这里，沈观复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脸颊苍白瘦削，漆黑的眸子藏在黑发下，本就看着阴郁，此时更是平添了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疯狂。
系统的警报从刚才就一直滴滴响个不停，不过似乎是见劝不动他，那道冷漠的电子音没有再响起。
——反正有管理局的约束，他无法杀死天命之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绚丽的晚霞从天边褪去，夜风吹来一丝凉意，又旋即呼啸而过，沈观复微微偏头，看向了校园外的某处。
他记得上一世，白羽笙的“姘头”之一好像就是在今天在校外打架，意外受伤，给了白羽笙接近的机会，后来更是为了替白羽笙摆脱一伙小混混的纠缠，意外将人打成植物人，这件事在本市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最后尽管在各方运作下免于牢狱之灾，家里的产业却受尽打压濒临破产，只能举家搬迁，灰溜溜地逃离这是非之地。
裴燃。
沈观复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记忆久远，其他细节早就模糊不清了，只有一双眼睛，仿佛亮着寒星，隔着时光长河与他对望。
他转身离开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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