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来的自有我担着，我不怕什么烦恼不烦恼，你不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们能不能谈得来？我们在一块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朱君和憋了一夜的委屈终于爆发，虽说是朋友，对方这会儿恼他，让他觉得比单相思被拒更难受。
他想不明白，科举也是，欣赏的友人也是，老天何故要反复让自己吞下这求不得的愁苦！
“你何苦……”
“还说大早上的怎么听见有乌鸦在叫，君和兄能平安回来，实乃神仙庇佑福大命大，害我和满博兄好生忧心。”
孙文凡与李满博此前正在大堂吃早饭，两人今早准备离店前往博阳城。
这会听到朱君和的声音，便一起出来，准备给他些难堪，不巧无意间打断了竹君的未尽之言，四人正正在客舍门口相遇。
“在下孙文凡，这位兄台是？”
孙文凡出门就看到了与朱君和站在一处的竹君，他周身的气度让孙文凡拿不准虚实。
“你们！害人性命歹毒至极！有什么冲我来，别打扰他！”
孙文凡不开口还好，一出声就直戳朱君和的肺管子，现在因为过去的破事扯上竹君，更让他无名火起。
竹君因朱君和的行为意外侧目。
虽然长得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样子，关键时候倒是有些气性。
“这位眼生的兄台气质非凡，令人心生向往，我们想结交实属正常，关你朱君和什么事？且你自己愿赌服输出门寻宝，现在怎么又诬赖我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良心，你张口就来的可是杀头坐牢的罪过。”
孙文凡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装，明明白白把对朱君和的讨厌写在脸上，瞧对方一改出门前落魄可笑的样子，换了副上好的行头，更加看不过眼。
这小子能装，还演上为朋友两肋插刀了，怎么就让他死里偷生了呢？要他真是金玉楼的小玩意，一定让他光着上半身跪在地上，狠狠打烂他的脸。
孙文凡心头涌起一股又痒又刺挠的恶意。
“你颠倒黑白！”朱君和脸涨得通红。
“文凡是关心则乱，君和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们伤心，若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我们也不愿在这不毛之地多待。能再相见简直是天大的好事，缘何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看你周身与前两天变化很大，是不是有什么奇遇了？我那祖传的美玉你找到没有？”
李满博把手搭在孙文博肩上，制止他与朱君和作无谓的争吵，自己则笑得人畜无害地从孙文凡身后走出来。
孙文凡算个什么，你李满博才是那个最黑心肝的！
李满博这副模样，令朱君和瞬间回到那个不堪的夜晚，他说不出一句话，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必定找到了，如君和这般讲信誉重承诺的人，会把承诺看得重于泰山，对吧？”
“哪有什么美玉？李满博，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回答我！我们到底有什么你非得置我于死地的过节？！”
李满博面不改色：
“君和言重了，前日请你吃饭你不也很开心吗？天底下可没有请仇人吃饭的道理，况且你还得谢谢我，你是不知道，你离京没几日，就有个叫巽黄的公子哥到处找你，为你茶不思饭不想……”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
朱君和含着怒打断李满博，他听不得这个，一个字都听不得。
李满博不理会他，文人不比武夫，玩的就是攻心，这些话是说给朱君和身边的竹君听的。
“大伙都知道那家伙是个有断袖之癖的人物，替你将他挡回去了，君和你说话前倒是很应该摸摸自己的良心。
啊——现在想来，莫不是我们好心办坏事，误了你的良缘？”
见竹君眉头始终舒展，一副局外人的模样，李满博决定继续添油加火，他意有所指地从下到上打量朱君和一番：
“美玉嘛，当然有，我从来不是喜欢空口白牙的人，它就落在小树林入口往里数第八棵树附近，那天急着赶路投宿来不及细找，树林少有人去，想必短期内不会被捡走……
说到这，我却有一惑，要请君和为我解答。那晚你离开时还是破衣烂衫，穿得比杀猪的还不如，现在神清气爽地回来，这一身体面是拿什么换的？
不会就是我的丢失的美玉吧，你什么身家大家都知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窃盗可是六赃，若赔不出来，打死十个你这样的小身板也是不够的……”
“血口喷人！我有功名在身，你若拿不出证据，必以诽谤坐罪！”
朱君和急火攻心，目眦欲裂。
“诽谤？不是你先诬赖我和满博兄的吗？你这样说，可敢与我们去见官，对簿公堂？”
你方唱罢我登场，孙文凡适时出击，将朱君和打得措手不及。
“见官就见——”
“冷静些。”
一直站在边上没有动作的竹君扯住朱君和的衣领，朱君和果然压下怒火，止住接下来的气话。
李满博见自己的计谋被识破，眼中淬毒一样变得阴寒，下半张脸的假笑却丝毫不变。
“这位仁兄，看你打扮是方外之人，还是少插手我们俗人的事为妙，免得沾染因果坏了修为。”
竹君不认识李满博，也不认为阻止一桩坏事发生会沾染什么因果，李满博的话权被他当耳旁风。
“见死不救也和我的道相悖。”
说完，竹君便将朱君和拉到身后，他看出来了，这书生平常是好的，只是性格又直又莽，有时会冷不丁地出其不意，照他所说过去常被人坑害，怕也是由这种秉性而来。
不然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又掉入两个凡人浅薄的计谋？
“张口闭口说死，其实不吉利，我是为了还君和兄清白，也为了给祖传的美玉一个交代。”李满博假笑。
“他和你进了衙门，定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山中没有美玉，那身衣服是我赠的，你不用拿这些做文章。”竹君答。
朱君和很快因竹君冷静下来，他缩在竹君后面不说话，一方面为竹君回护他感到无比暖心，另一方面对李满博的卑劣行径咬牙切齿一阵后怕。
他回过味来了，衙门里怕是有李满博的关系，这两人最擅钻营从不做亏本买卖，怎么会闲着没事撺掇自己去衙门？怕是和所谓的找美玉一样，奔着自己命去的！
“哦？在下李满博，山南李氏，敢问兄台姓甚名谁，是哪家子弟？”
“只是山中一散修，不必问我姓名。”
李满博看竹君样貌气度穿着谈吐都不像山野小民，刚才一番试探也没摸清他的深浅，便使激将法。
“兄台不愿自报家门又这么维护他，莫非——你与朱君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像他和巽黄在京城……”
“李满博！闭上你的臭嘴！”
竹君无动于衷，倒是朱君和大声呵斥，一副恨不得上去肉搏的样子。
“啧啧啧，如果不是真的你狗叫什么？今日这衙门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人，给我按住这偷玉的贼！”
话一说完，不远处的车夫和小厮果然拿起家伙事往客舍门口聚拢。
李满博不信朱君和能打得过在场哪一个，任他疯狂也好嗔怒也罢，敢不长眼在山南李氏头上撒欢，只要这不知名的野道士护不住他，这人今天是整定了。
让朱君和先失去引以为傲的功名，披枷戴锁下大狱，然后阉了卖到楼子里，想想他到时候的表情，李满博就能高兴得睡不着……
“贼喊捉贼，我看谁敢。”
竹君挥袖，抽出一把泛着森然幽光的剑横在身前，拉着朱君和转了半圈，确保朱君和背靠墙壁的同时，将其牢牢护在身后。
“野道士，你是铁了心和我们作对？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往后不死不休，护不住他就罢了，别把自己折进去。”
李满博面露不虞。就算是对长得好看的人，耐心也总有耗尽的时候。
朱君和被竹君身上清冽的气息熏得神情恍惚，想得却是，他那袖中居然藏着剑，跟了一路自己怎么没发现？
片刻，朱君和缓过劲，意识到竹君被迫卷入了自己和这群纨绔之间的恩怨，心生懊恼。克服对强权的恐惧后，扯着竹君的袖子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昨日才惹你不开心，现在更不能连累你，我有功名在身，问心无愧，他们奈何不得我，别管我了，快走吧。”
竹君不理会朱君和，单手取出一物，扔进李满博怀中。
“看过此物再说后话，若你执意要动手，某奉陪到底。”
李满博下意识接住，捏在手中。
原来是一方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印章，上面挂着条半旧红色穗子。
“邯石山人？这是……王太守的雅号？”李满博不敢置信。
王太守其名王济，正儿八经的大家族嫡系子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地方要员，此处正是他的治下。
李氏比之王氏根本不够看，如果这是真的，李满博恐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不是王太守的私人印章吗？怎么会送给个野道士，总不能也是偷的吧……不过材质样式与传闻中一致，李满博不想赌哪怕只有一半的真实性。
“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都是自家人。”
孙文凡眼尖识货，他察觉李满博进退两难，赶快出来做和事佬，摆手挥退李家的小厮。
“原来道长是王太守的亲朋好友，我有眼不识泰山，徒添一场误会，印章还给道长，还请收好。
我和文凡已经用过早饭，算算时间该出发了，就不留下与二位叙旧，来日相遇再邀道长小酌，届时切勿推辞。”
李满博拱手作揖，神态自然如久别重逢的老友，好像刚才根本无事发生一般，这作态令朱君和瞠目结舌。
竹君待他行过礼后接过羊脂玉印章，垂下右手，令剑尖指地，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道长，朱君和怕是和你以为的不同，小心日后做了被蛇咬的农夫。”
李满博压低声音，留下一句耳语，即与孙文凡踩着木梯登上马车，一行人很快扬长而去，那块莫须有的美玉也无人再提及。
离间计当然没有成功。竹君对朱君和仍是一副坦然姿态，神情间没有困惑和鄙夷。
朱君和见状便知眼前认识了短短两天的道人信任他是清白的，加之前头种种，千百滋味涌上心头，红着眼眶，不知如何感谢他才好。
“君和，去找你的箱笼。男子汉大丈夫，别总做这种扭捏姿态。”
竹君把剑收回袖中。
“你原谅我，不生我的气了吗？”
竹君终于肯搭理自己，朱君和激动得语无伦次。
没有马上回话，竹君定定地看了朱君和一会，瞧他又是一副被人欺负得可怜巴巴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暗道一声：算了，不知者无罪，日后让这人远离美酒和山谷就是了。
“怪我自寻烦恼，以后不会再给你酒喝。”
以后？还有以后？那就是原谅了！
朱君和软着脚轻飘飘迈过门槛，心里想的是：以后自己再去竹君的小院，他就不会遣八郎将自己撵出来了。
“哎呀，俊后生，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你的箱笼俺都给你保管着呢。”
方进门，朱君和就与站在柜台后尬笑的络腮胡店家大眼瞪小眼。
原来这厮躲在门后围观了刚才的全场闹剧，也不晓得出来居中调和，一见自己如今有了钱财得了助力，翻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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