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舍后,朱君和一心放在作画上,一连七天没吃几口正经饭,门也不出,闲暇只在郝福家院子里活动筋骨。
此等状况让附近徘徊的几个强盗焦躁不安,早过了几人约定好的初四,盯上的肥羊却死活不出来,这让他们很难做!
其实以朱君和的技艺,成画最多两天足矣,可他看着画稿上的竹君左右都不满意,这些画片眉眼神情乍看形似竹君,再看却没有半分神韵,分明是一片片照出朱君和心中畸念的镜子,是折射出他‘欲念’的竹君。
“不对,不对!”
一张着色完全的画稿被朱君和揉成团扔进废纸框,他觉得画中的竹君在引诱他。
这是第十五张。
头发散乱眼睛通红的朱君和一把推开窗户,遥遥往山那头望。
他知道得自己去验证,如果不主动走出这一步,竹君是决计不会主动来探望他的。
再画最后一幅,后日一早无论如何也走!
朱君和洗了把冷水脸,心里的燥火降下不少,上好的撒花宣纸往桌上一铺,倒是罕见地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一气从白天画到了入夜,直到客舍店家怕他饿出个什么好歹,敲门喊他吃饭。
“弟弟?弟弟!饭给你送来了,你还年轻,别饿坏了肠胃。”
络腮胡子店家声音独特,朱君和被他惊到,险些毁了自己一天的心血,他赶紧取了烛火细细检查,确定纸面半点瑕疵,心中才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不用重来。
朱君和把画放在一边,按住空空如也的肚子,开门让店家进来。
“多谢哥哥挂念,我是真饿了,快进来。”闻到饭菜香,朱君和又有了力气。
“这不是那天和你一道来的神仙人物吗?画他做什么?”
店家放下托盘,看看画上的竹君,又看看朱君和,他大老粗一个,多得说不了,就觉得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白脸闲着没事画个男人做甚?难不成这是个大闺女?可前日撞见他站着撒尿,着实作不得假。
店家马上想到镇上前些日子的传言……
“我——”为了报救命之恩。
话到嘴边,朱君和的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告诉他,如果真心是为了报恩,反倒应该停止现在臆想和作为。
“嗐,弟弟不方便说,俺不问就是了。”不就是画幅画,这有啥说不得的?
朱君和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让店家肯定他心里有鬼,越看他越不对劲。这人莫不是看上自己踏实可靠能赚钱,万一无端来纠缠自己,到时候怎么给家里婆娘交代?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店家心中涌起一种恶心又隐隐舒爽的感觉,不等朱君和回话,一溜烟就出去了。
“哎——”朱君和叹气,觉得这肥头肥脑的憨货着实不会聊天,好端端的做什么把他的烦心事勾出来,罢罢罢,到了这一步还是先吃饭洗漱,多想无益。
这夜就在一人酣睡、一人自以为是胡思乱想、两人为盯梢彻夜不眠中过去了。
第二天,朱君和随意吃了点干粮,特意打整自己一番,收拾好礼品画作准备出门,走到大堂正正瞧见店家哈欠连天倚在桌边。
“哥哥昨晚没休息好?”朱君和随口问。
“……”还不是因为你小子。店家望着朱君和满脸哀怨。
“是啊,不晓得哪来的蚊子,不咬别人光咬我,今天要出去找那个神仙人物?晚上还要给你留门吗?”
“嗯。”提到竹君,朱君和腼腆一笑,“酉时不见我回来哥哥就落锁,不必再管我了。”
这个点往山上去,回来时必然天黑,竹君不会让他涉险连夜下山的。
“晓得了,正事要紧,只管去。”店家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是打算彻夜不归啊这小白脸。打扮得油头粉面的,还得是他们这些‘附庸风雅’的人敢想敢做。
店家思绪如何像脱缰的野马越跑越偏朱君和不得而知,他一出门,直接叫客舍附近盯梢的一伙人喜极而泣。
“快去喊老三老四老五,这乌龟儿子终于出来了,老子都快等不及了!”
“呃?哎!就去!”
“谢天谢地,下个月喝酒吃饭的银钱总算有着落了。”连日的折磨令匪首喜极而泣。
……
下山容易上山难,上次跟着竹君只花了半个多时辰的路,今天朱君和拎着大包小包走起来却格外漫长,朱君和觉得此前竹君说他脚力尚可,是太过谦虚了,一来一回这般耗时耗力,醒来那天竹君竟然让自己吃上了郝福家当天做的热饭!
他最初以为是八郎买来的吃食,现在换自己走一遭,是真不敢往那方面想,除了神仙或者精怪,寻常小孩不可能这本事,据他当日的观察,竹君家并没有养马。
“呼——呼——”
爬山不过三刻钟,朱君和便已大汗淋漓,他怕自己倒在荒山野岭有个好歹,惜命地找了个阴凉处的石墩子坐着喝水。
怪了,今天时间还早,太阳竟已经如此毒辣,真是不让人喘息。
“小子,识相的话交出身上的银钱!”
不知哪来的五个蒙面匪徒,在朱君和头晕眼花时将他团团围住。
“咳咳咳——”朱君和被惊到,一口凉水卡在喉咙里,咳得涕泗横流也没把气顺过来。
匪徒们看朱君和这模样,认定他根本翻不起风浪,也懒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几人站姿松散,随意对朱君和品头论足,俨然已把他当作囊中之物。
“他的衣服看着很值钱的样子,拔下来定能当个好价钱。”
“手里大包小包的也不错,俺见过那家的点心,一份就要半两银子。”
“这票捞到了,我看人好胳膊好腿的,不如绑了卖到烧煤的场子里,也能换钱!”
“你失心疯啦?!咱们又没有门路,他这样子谁敢收?”为首的终于克制不住给了同伴一个肘击。
“哎哟……弄残弄傻了贱卖了就是,俺同乡这么弄过,有人要。”那人嬉皮笑脸捂着胳膊。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抱在怀里的是什么玩意,看他紧张兮兮的,肯定很值钱。”
“等会拿来看看就知道了……”
“各位好汉……咳咳,要银钱我全部给你们就是,但我怀中这是画实在不值几个钱……”朱君和实在忍不住,弱弱打断了几个匪徒的臆想。
“闭嘴!再啰唆杀了你,想要命的话给你的家里写信,叫他们拿钱来赎。”
“我尽数身家都在身上,家中还有年迈的双亲要奉养,好汉全拿去,只求留我一条性命尽孝堂前……”
朱君和表情极其哀戚,他孤身在世多年,哪有能拿钱来赎他的家!现在顺着这群匪徒演下去,可能还有点生机,外头玩得那套在这些人身上行不通。
“啪。”后话没说完,冷不丁挨了匪首一巴掌,朱君和脑壳嗡嗡作响,不多会半边脸就传来火辣辣的疼。
他打生来就没受过这么直白的侮辱,不等脑筋急转,眼中的泪珠子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白脸满嘴吹牛皮,俺们可听说了,郝家镇前几日来了个富家公子哥儿,坐两匹同色马拉的大马车,身上行头比张家三年的收成还值钱,就住在郝福家,除了你还有谁对得上号?”
又!是!李!满!博!
冤孽!早时差点被这狗/日的害死,如今人走了还害自己给他背锅!上辈子究竟是和这厮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听这说法,朱君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气极之下竟不慎咬烂了口腔内壁,唇角硬生生淌出一缕鲜血。
“大哥快看,这个小白脸哭了,比婆娘还好看,真不是女的假扮的吗?”说着就往朱君和胸口摸。
“脑子里塞狗根的玩意,除了下三路你还能想点什么,给老子好好看看清楚,这是个带把的!”
因日头灼热,心中烦躁的匪首转手也给了旁边的同伙一巴掌,那人遮脸的布巾险被打掉,哎哟一声捂着脸,不敢再说话了。
“好汉认错人了,坐马车的那人前些日子……呃啊——”
几个匪徒为追上朱君和顶着太阳一路小跑,只会比他更累,见问不出什么,便不愿再废话,一把扯住朱君和的衣襟准备动粗,没承想手滑捏住了他怀中的画卷,致使朱君和不慎崴了脚,重心不稳跌落在地。
“呸,看你护得那么紧还道是什么值钱玩意,怎么是另一个小白脸!晦气。”
卷轴展开,画中仙人持剑出现在五人眼前,他们大字不识几个,全是焚琴煮鹤之辈,匪首一看手中的卷轴确实只是幅画,随手将其撕成几片扔在地上,还顺便踩了几脚。
“住手啊,你们住手!”
没人会和朱君和讲道理,劫匪们七手八脚按住他,扯开衣襟搜刮出他身上所有银钱,更甚者将这些天受的苦撒在他身上,趁机拳打脚踢,等众人泄掉心口堵着的那口气,朱君和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二、三……足有六百两!真发了!俺头次见这么大的肥羊!”
五人当场红了眼,无怪乎此,六百两是这些穷凶极恶之人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数额的钱。
“你们、不得好死,若我有事,学官必上报朝廷……”朱君和低声咒骂。
他预感自己大概会死在这里,说话不再顾忌,只是每说一个字,喉咙口就涌出一股血腥味,身上难受极了。
“长得不赖,可惜不会说话,老三,做了他。”
匪首不爱听朱君和的话,如今的世道消失个把闲人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耗时耗力来管,这种不按时返乡消失在外地的就更是了。
几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跟了近十天,他们当然知道朱君和孤身在外,没有所谓的家仆和大马车,这种有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不弄他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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