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才亮,朱君和就穿戴整齐,迫不及待地往镇上集市赶。
他要去见竹君,不能空着手去,也正好吃腻了郝福家的餐食,可以出去换换口味。
朱君和早的时候找机会向客舍老板娘打听到镇上有家不小的书画坊,祖上靠做纸起家,他家做出来的纸附近大城邑不错的书画坊都有售卖,只是名气不大,很多外地人不晓得这里可以低于市价拿到便宜的好纸。
这样说来这家书画坊应当有些底蕴,或许店里有不错的颜料和上好的笔纸,这些正是朱君和现在需要的。
现在手里有钱心中不虚,价钱高些的矿石颜料也能买,到时候用心作幅好画送给竹君再多聊几句,一来二去不就相熟了吗。
书画坊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户,在集市上非常显眼,朱君和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不过时间太早还没有赶上人家开门。
他腹中饥饿,街上四处转了会,最终选定一家开在书画坊不远处的馄饨摊打牙祭。
只怪小摊的馄饨实在太诱人,朱君和走到这边,恰巧看见热气散开后,一碗**个馄饨被倒进盛着汤的绘青鱼粗瓷碗中,粉色鲜肉馅为蕊,薄如纸片且层层叠叠近半透明的皮为瓣,与名家的画一样赏心悦目。
光有卖相也就罢了,碗中原本放好的翠绿葱圈和几丝金黄的蛋皮随着热汤的冲击被激发出香气,配上摊主随手洒在汤头的虾子粉,飘出来的味道勾得朱君和用袖子遮住下半张脸,连连咽了两口唾液。
“摊主,给我来一碗。”
朱君和捡着最干净的位置坐下,话才出口,馄饨就已经下锅,看着四周三五路人的吃相,他甚至能想象到这碗馄饨有多鲜美。
“香葱韭菜要不要?”
“都可以,我没有忌口。”
放什么都一样,能快快吃上一口,填了五脏庙才是最要紧的。
“听你口音是外地来的,要与你说明,俺家馄饨肉馅比别家足,一碗得五文钱,可别嫌贵。”
“摊主怕我差了你的馄饨钱?”
朱君和穿着放榜那天穿儒衫,面料是比不上竹君送的那身,但也不差,他听了摊主的话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快,疑心这摊主以为他掏不起吃碗馄饨的钱。
“你们这些读书人总爱多心,我是丑话说在前头,免得等吃完又来找我说些大道理。”
听摊主的语气,大抵是以前遇到过。他嘴上这么说,手里的活却没停,没等朱君和辩驳,香味扑鼻的馄饨已经端到朱君和面前,直接堵住了接下来可能滔滔不绝的话。
书画坊前头来往的文人多,摊主很有一套应付这些人的方法。
朱君和拿起筷子果然不说话了,他心满意足吃了小半碗,隐约却听到周围有人在谈论一桩奇事。
“……”
“用私刑?地方官不管?”
“管?管什么?对外都说是自己离开了,张家就是本地豪强,民不举官不究,官府巴不得少管闲事。”
“那好歹是个良籍男人,不是小厮奴仆贱户,张家都敢随意处置,那吾辈在这地界讨生活,岂不是人人胆战心惊?”
“话倒不是那么说。”这个声音比原先压得要低,停了一会才继续往下说,要不是朱君和耳力过人,后面的内容都听不完全。
“他家姑娘很得宠爱,父母舍不得嫁人,给她找了个赘婿,人家上有大哥下有兄弟,赘婿纯纯就是个困在内宅管事的外人,不许纳妾,不许寻花问柳,哪个男人受得了?”
“怎么说,失踪的不是个四处游历的穷困画郎吗,怎么扯上他家的赘婿了?”
“呃……”
“有啥不能说的?”一道陌生的声音悄悄岔入对话。
“哎呀——别催,确实不好说……”
后头低语一阵,几人纷纷发出“哦——”声,朱君和莫名回头,几人也恰好看到他。
“这也就说得通了……”
有人看着朱君和没头没尾说了一句,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去。
有人则上下打量,作若有所思状。
“?”
朱君和一头雾水,转过头继续吃剩下的馄饨。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画郎和赘婿还能扯上关系,看样子是本地新鲜事,听了个不上不下怪难受的,一会得找人打听清楚才好。
吃完馄饨给了银钱,朱君和就看到书画坊的伙计打着哈欠来开门了,他起来抖抖衣服,第一个进去。
“伙计,有没有质量上佳的颜料?”
“这您可找对地方了,附近七个县城,咱们这的文房用品是最好的,颜料也存着难得的颜色。”
“逐个拿来我看看。”
伙计看朱君和衣着得体气定神闲是真心要买,就掀开帘子去后屋给他拿。
期间朱君和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偶然看见挂在门背后一幅竹景图。
此图虚实布景相当巧妙,黑白墨迹重一分嫌多,轻一分嫌淡,深深浅浅错落交叠,乍看清淡,但雅致到了极点。就这类写意图而言,朱君和自问功底不如此人。
第一眼,朱君和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在山谷中眉目清冷的竹君,他越看这幅画越喜欢,打算等会儿买下它。
“客官久等,店内共有各色颜料十二种,您看看……”
“这幅画多少银钱?我……”
两人同时开口,伙计看清朱君和站在哪,面前又是什么时,后背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客官,柜面这边有纸笔,请移步这边试色……”
“帮我把这幅画包起来。”
“使不得!”伙计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朱君和两眼一横:“给钱还使不得,我问你,你心虚什么?这幅画有猫腻?”
“别人订走了,客官您是来买颜料的,何必为难小的?”伙计面露难色。
朱君和不再逼问,而是随伙计先到柜面把颜料挨个看过一遍,他冷不丁地问:“幕安就是那个消失的画郎?”
“客官您就别问了,这幅画今天是要销毁的,您赶早看见就看见了,要是小的心软给了你,身家性命恐怕有危险。”
“颜料我全要,再给小哥一百文谢礼,画不带走,只要你告诉我原委。”
“这……”一百文不少,颜料不卖出去,近期说不好也要被积压,伙计面露犹豫。
“小哥莫怕,如今满大街都在谈论这事,算不在你的头上,我也爱作画,听他们讲画郎遭遇不测,怕自己不慎犯此地的忌讳,这事出了你口,就止在我耳朵里,你权当给我个方便。”
“行吧……”伙计看了会朱君和的脸,没犹豫多久,打包好颜料,收了钱才压低声音道:“客官附耳过来。”
“张家赘婿说不好得了失心疯,与那个穷画郎睡在一块了,让张小姐抓了正着,打断腿不说还被逐出家门,至于画郎,可惜,画得不错但无人问津——有人见他大半夜被抓住沉塘,淹死了。”
“睡在一块?抵足而眠?怎么就沉塘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朱君和从没经历过这些,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嘿。”伙计见他一脸懵懂样,不厚道地笑出声,这书生看着好看,怎么还是个雏呢,白瞎了这张脸,比他这种市井之人混得还不如……
“是那种——”伙计凑近朱君和,比了个猥琐的手势,他闻到了清爽好闻的气息,一时被迷了心智,觉得这人比大姑娘还俊俏。
朱君和瞬间涨红一张脸,推开伙计,拿起打包好的颜料便埋头往外走。
没吃过肉难不成连猪也没见过?原来所谓断袖……
朱君和甩甩头,企图把污糟的知识排出大脑,伙计却在后头提醒:“客官,最近千万别在这片地界张扬和画有关的风雅事,自家关起门来玩玩就行。”
朱君和自诩高洁,光天化日下有这么一出,刺激不比当日巽黄那出来的小。
他脑子乱糟糟的,拎着东西一路走到郝家镇的清水河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流陷入沉思,一会想到画郎幕安死得可惜,一会想到张家罔顾王法害人性命,自己一个外乡人留在此处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呼呼——”
随着思绪的发散,朱君和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他发现自己没有和厌恶巽黄一样厌恶与竹君的接触,甚至回想起来还会有几分欢喜。
如果说行夫妻之事,和竹君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绮丽的画面被朱君和驱赶,他面色惨白地站在河边大口喘气,和害了重病没什么两样。
朱君和大汗淋漓,无暇顾及四周,根本不知自己已经被歹人盯上了,距他不远的山坡上,一行五个人猫着身子蹲在草丛中,说话的声音在虫鸣声水流声的掩盖下小到可以忽略。
“是这小子吗?”
“俺看是,细皮嫩肉的外乡读书人,穿得好,有钱。”
“不像是有大马车家仆小厮的样子,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管那作甚,没有家仆小厮还不好?看着是个软柿子,一捏就能爆浆,哥几个就说干不干?”
“干啊,这一票起码管饱两年。”
“老二,这两天你盯着他,初四找个机会咱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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