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充满味道的包间里,守着一杯水,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孟轻想了很多结局,直到门开,许言背着走廊里的光,冲他勾勾唇。
“怎么回事?”孟轻起身走到许言身边,手就被牵住了。许言手很凉,语气很轻,带着笑,平添几分戏谑,“陈瑾说你喜欢我了?”
“没有。”
现在还在别人的地盘,孟轻也没再多问。刚出来,就看到大门中央停着辆出租车,朴实的车身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大咧咧地占据门口,也没有侍者去拦。
车上果然是文涛。
司机还乐呵呵地打听,文涛敷衍两句,车上就没声音了。
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小摊贩们支着裸露的白炽灯,卖什么的都有,切好盒装的水果,关东煮,烤冷面……每个摊子都围着一大圈人。
热闹氛围一烘,许言才开口,“申廷丰要找你聊聊。白家拿了他的东西,他想要回去。”
许言跟文涛之间当然是没有什么谈判资本,申廷丰也不会愚蠢到以为文涛是个小孩子,能靠什么友情就促成生意。许言能做的就是让文涛过去听一耳朵,在旁边帮申廷丰多说几句,能不能成都是后话。
文涛漫不经心问,“什么条件?”
“没明说,我看他挺有把握的样子。”不然也不会干出与虎谋皮的事来。
文涛轻哼一声,“他拿孟轻威胁你?”
许言感受到了左边孟轻的目光,耸耸肩,“差不多。这种人都敢打主意到你头上,难保不会有人有样学样——干脆做掉算了,杀鸡儆猴。”
“你倒是会想。”
死人永远比活人安全。许言说,“他应该的。”
齐愿从超市出来,就看到他们三个,本来想等他们走过来,没想到文涛这时停下,他后知后觉发现三个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陈瑾把冰棍包装扔去纸篓,“来个冰西瓜不知道多爽……”他注意到齐愿的视线方向,大喊一声,“许言!”
双方隔着四条绿化带,直线距离不过十几米。许言朝他们挥了下手,三个人从人行道过来。
“你丫的一声不响地去哪里鬼混了?把我们都急死了,我们可去你那兼职公司问了啊,人家说职工系统根本没你这个人!”
“啊,抱歉啊,突然遇到点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许言脸上带着瘀伤,遇到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明明说好再“打架”会告诉他们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很明显,许言还是不想他们知情。
齐愿小心看一眼文涛,蓝色镜片下的眼睛正望着他,对视瞬间,齐愿心头一震,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许言继续道,“你们什么时候问的?我周天辞职了,以后都不用去那里兼职了。”
“是这样?怪不得,你早该辞职了。”陈瑾今天接受度极高,一步一口冰糕。
齐愿恍惚收回视线,他感觉不管问什么,都像多管闲事。索性避开,“孟轻,你从医院出去,怎么没等于高?”
文涛笑笑,“我派人去接他吃饭,没交代清楚,底下人差不多算是把他绑回去的。”
“噢。”齐愿趁机看他一眼,又看看浅笑中的孟轻。刚刚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这些人之间的氛围一言难尽,说不上来的古怪。
回到宿舍,陈瑾也没有多问,齐愿连带着觉得陈瑾也奇怪起来。他还以为得抓着许言问个清楚呢。
许言也有自觉似的,抱胸等了一会儿,陈瑾茫然地望着他们,齐愿被他的茫然搞茫然了。
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许言说不再去兼职了,那大概就是说解决了的意思,问下去就跟问**一样。
想到这里,齐愿也不开口了。
陈瑾还是情商高。
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顶部滑下来一条消息,是文艺团的群在艾特全体:伤心之余,建议大家都不要随便发言,生活中也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群很是火热,一会不看消息就是“99 ”,齐愿一向是免打扰的。
这会儿根本没搞清楚状况。一点进去,群里已经被全员禁言,最后的消息还是在说另一个短片的拍摄事情。
下铺的陈瑾语气震惊,“曾也出车祸了,没救回来。”后半句轻飘飘地挂在那里,让听的人感到强烈的不安。
齐愿错愕,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僵了。
许言问,“谁?”
陈瑾没说话。齐愿缓了缓,喉头干涩说,“设计文涛的那个。”
偏偏这么介绍。
许言睁眼看见上铺齐愿的床板,发觉他们也只能这么介绍,说别的,他也不会有印象。“这和文涛没关系。”
齐愿答得很快,“我知道。”
他很难消化身边有生命的消逝,还是刚二十出头、极其富有生气的一个人。
若失的茫然下,竟然泛起很浓重的哀痛。
无论长相、眼神、语气、行为举止,曾也都是高傲、轻狂的,让人很难喜欢的起来。后来曾也设局,齐愿对他的印象更是差极了。
但,不至死。
齐愿很难不多想,但正好是这几天,许言消失的这几天。他们三个在校门口谈事,沉重的表情,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还有孟轻被车蹭倒的时候,文涛沉默旁观着的,那若有所思的表情。
答案呼之欲出了。
齐愿手指碰到文涛的聊天框,没怎么犹豫地编辑好了信息:曾也出车祸去世了。
备注上立刻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文涛:你想说什么?
语气里的强硬,让齐愿猛然清醒过来,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而已,这样也太冤枉文涛了。
齐愿:就是有点难过。没事,我自己消化消化。
心情复杂地打完,按灭了手机。
文涛还是发过来消息了,叮的一声:出来,别穿睡衣。
什么意思?
问还是不问……齐愿犹豫了一秒,麻利地下床换衣服,“我出去一下。”
“怎么了?”
他也想知道,“回来说。”
陈瑾:“行吧行吧,许言你可别走啊,我一个人睡害怕。”
许言:“德行。”
系好鞋带,出去。文涛已经站在走廊里等他了,白衬衫黑裤子,简练正式的装扮,衬得他形瘦修长。
“……”齐愿意识到是得出学校了。
去哪儿还不确定,不过根据文涛的衣服,他这短袖短裤运动鞋恐怕是不合宜。
文涛给他递了副眼镜,方方正正的,“没有度数,戴着吧。”
陈瑾戴眼镜框是为显脸小,文涛这用意就难猜了,齐愿乖乖戴好,旁敲侧击问,“变色眼镜吗?”
“不是,普通眼镜。带你去喝酒,别叫人认出来。”
“噢。”
难过就喝酒,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文涛这身装扮也不算伪装,齐愿之前去竹林宅子时见过的,反正和那个喜欢穿五光十色,戴各种精致小玩意儿的,力求花枝招展的人,判若两人。
齐愿当然没有去过酒吧,一进门,就看到一排酒柜,底灯映照着其中琳琅满目的酒,跟他想象里的嘈杂不同,除了灯光暗一点儿,空气都算清新。颇有情调的音乐放得很低,齐愿看了看暗处的黑皮沙发,墙上的鹿头装饰,人很多,三三两两交谈着,冷气倒是开得很足。文涛径直坐到吧台,“喝什么?”
“有菜单吗?”齐愿耿直道,“没喝过。”和旁边客人说话的调酒师打量着他们,齐愿回看了一眼,对方弯弯眉眼,礼节性笑笑。
文涛够到一张,推给他,“你找醉的话,考虑考虑龙舌兰、金酒那两列。”
正要说好,又听文涛问,“还是我给你调?”
齐愿几乎是立刻抬眼,菜单上的花纹都还没看清楚。文涛过分细腻的皮肤,一看就是全方位营养喂大的贵公子哥儿。什么都会很正常。
文涛笑,“逗你玩的,我没调过。”
“噢。”没调过。试着调一下也没关系。
齐愿说了口味,文涛推荐了一款,调酒师看眼色过来的时候,文涛说,“换Ethan来。”
他娴熟地吩咐。
“好的,稍等。”那位等候多时的调酒师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生气的神色,按了酒架上的某一个按钮。
“这是这里的特色,喜欢哪个调酒师,就可以点他过来。”
齐愿嗯一声。
所以,他喜欢那个Ethan?
从文涛打车开始,处处彰显着他经常来这儿。只一墙相隔,齐愿没料到即使在一个学校,文涛的生活也跟他有这么大的不同。
齐愿记起来之前文涛喝醉翻他们宿舍窗子的事儿。
是为这个Ethan?
酒还没喝,他脑子就有些不清醒了。文涛叫了纯饮伏特加,小口喝着。齐愿看了会儿,直到吧台里来新人,齐愿看着那张俊美的熟悉脸,一时愣住。
孟轻看见他也稍微有些怔愣。
齐愿试探问,“Ethan?”
孟轻点点头,眼神却往他身边的文涛飘去。
文涛说,“他要Gimlet,两毫升糖。”
“好的。”孟轻动作显然不如旁边的调酒师熟练,可客人间细细碎碎的声音消失了。像是都暂停下来等他调完似的。
成品相当普通的一杯酒,齐愿也学着啜饮。不知道露出来个什么表情,文涛笑了笑,问他,“你知道这是谁的店吗?”
齐愿望着他。
“南学长的。他这儿可是不好进,全托Ethan的福。”
意思是他还是要对付南西道?孟轻到这儿兼职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齐愿电光火石间明白了,文涛带他来,不是来借酒消愁,而是让他来看自己真正的复仇手段。
文涛知道他误会了曾也的死。
“对不起。”齐愿急促说,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一句可说。
文涛笑哼,“我跟你讲过的。还是说你觉得意外去世是折磨?那样的话,就不怪你。”
“……我想错了。孟,”齐愿一顿,没有暴露真名,“他正好出车祸,我以为你会用这个方法。然后我有看到你们三个气氛怪怪地聊天,感觉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就想多了。”
文涛就那么看着他,若有若无地笑着。
虽然于事无补,齐愿还是抱着一线生机问,“我做什么,你可以好受点?”
“不用,”文涛声音柔和起来,握着酒杯晃了两下,“因为你猜对了。”
齐愿一时无言,文涛满意地看着他。
齐愿心口的窒息感散去,笃定说,“不是你。”
“是我。”
“我确定不是。”
文涛把酒推到他面前,“你这确定是怎么来的?”
是他步步为营自证来的。
齐愿一口气喝光了,敞开喉咙灌下去,也不觉得多难喝。几乎是气声又说,“对不起。”
他再也不敢了。
之前赵心被迫跟他坦白性取向也是!齐愿懊悔不已,他怎么老是逼人自证?
喉咙被冲开的感觉很不好受,气息也不太稳。文涛或许是喜欢他这个惨样,又叫了几杯,齐愿照单全收。
胃里翻滚的时候,有个侍者过来跟文涛耳语。
文涛看他一眼,语气温柔道,“你在这等我会儿。”
齐愿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害怕,一把抓住文涛的胳膊,衣服本身柔软的质感又裹着里面的肉,握在手里让他心安,“别去。”
文涛笑了下,“这么快发酒疯啦?”
孟轻早走了,他们是去执行计划的吧?
就不能不报复吗?
要报复也快一点啊,都过去多久了?难道一直气着吗?为什么不能用文家的权势?几个学生怎么斗得过南家?齐愿真的不明白啊。
文涛拍拍他胳膊,“松手,我叫人来接你回去。”
妈的!
一个选项不如一个。
齐愿气短道,“我在这儿等你。”
“嗯。”
松了手,文涛就毫不留情地走了。
齐愿手叠着放在台子上,垂头感受着脑子里的眩晕。那种恍惚劲儿是一阵阵的,感官被放大的感觉最为明显。
思绪还是清晰的。他明白自己是仗着醉意在发脾气,这样很不好,难道又要犯错吗?
他必须把这种不切实际的筹码扔掉,他在文涛面前是没有任何可以……
“小朋友一个人?”
身侧有人坐下,早就脱离小朋友范畴的齐愿当然不觉得对方是在跟自己讲话。
他难受得厉害,身体内缩,一只手攀在他肩膀上。齐愿望过去,对方是个衣冠楚楚的西装男,面上没有他想象里的担忧,反而微笑地看着他。
齐愿拧起眉毛,冷声道,“我朋友不喜欢别人坐他的位置。”
西装男长着一副绝佳的脸,信心十足地聊起来,“你是说刚刚走掉的小美人?他可是游刃有余,却把喝醉的你就这么扔在这里,他是什么心思,你到现在应该清楚了吧?能做出这种行为,你还是要和他做朋友?”
鬼扯。
文涛是被叫走的。
就算忘记他了,不回来也没事。总之,文涛不是主动想丢掉他的。
冷气一吹,齐愿莫名心虚起来,他想离开座位,没想到腿不听使唤,手下意识去抓吧台,也是乏力的,于是很狼狈地被西装男搂住,“你是想去厕所?”
齐愿粗气骂,“滚开!”
“好啦,好啦。”对方轻佻的笑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齐愿十分恼火!可偏偏没有力气,就算是准备不保持重心的胡来,背后可恶的胳膊也强行把他压制着。
“Chris。”一道不是很高的声音,却很是清晰。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边变得安静。
西装男听见这个声音,回头看南西道,在自家地盘用英文名是很不应该的。他略有疑惑,面上不显,随口问道,“这个也是你的?”
用这个借口走开也不错。
齐愿只感觉背后的禁锢撤去了,笨手笨脚地坐回位子,身体失控的感觉糟糕透顶。他可没心情管这些路人的谁是谁非,摸了手机,费了半天劲给文涛发了消息:你走了吗?
走了吗?
乱七八糟的想法冒出来,因为那个人恶心巴拉地喊文涛,搞得他现在担心文涛都比担心自己多。
不知道撑着眼皮等了多久,始终没有收到消息。
“你叫什么名字?”冷不丁的一声。
齐愿惊觉旁边有人,因为不舒服,转过去的动作还是很迟钝,看清楚人,一顿慌乱,“南……”怎么人在他这里?文涛他们算计谁去了?
这可比什么都惊悚,齐愿差点酒醒了。
南西道看了他一会儿,“那天你也在?没什么印象呢。”
他说的,齐愿当然知道,就是孟轻找上门的那天。齐愿喉咙一紧,“他们人呢?”
“谁?”
南西道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齐愿却僵在那里,他不敢说名字,文涛从进来就一直避开大家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会遵守。
南西道很是耐心地等他回。
很诡异,不对劲,这种被捉弄的感觉……这酒吧是同□□吗?
“齐愿!”
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就这么暴露了。
陈瑾一阵风似的从人群里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个踉跄的人,三十来岁,不太平整的浅蓝色衬衫,慌张得没有老师样,浑身上下透出不精明的气息。
“啊,陶老师。”南西道施施然起身。
陶化定在那里,脸煞白。
齐愿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任由陈瑾把他架起来,“天呐——救了老命了,你这是喝了多少啊?陶老师帮帮忙吧,我一个人不太行。”
头重脚轻地被弄到车上,齐愿还记得事情,知道要走了,着急问,“文涛呢?”
陈瑾扶了扶他脸上歪掉的眼镜,“不知道啊,他让我来接你,说不定早回去了吧。”
车无声地发动。
齐愿窝了一会儿,忍着难受找到拨打键。一分钟都快满了,电话终于通了。
对面一点声音也没有,齐愿费力看了眼屏幕,通话计时正在进行中。张嘴声音都在颤,“文涛。”
“嗯。”
陈瑾凑过来,也许把他当说梦话的白痴。
“我跟陈瑾回学校了。”文涛没有出声,齐愿等了几秒,又问,“你走了吗?”
“没。”
比上一个字,威力强出何止十倍。齐愿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再也没忍住,不住哽咽。
文涛:“那你跟陶老师说一下吧,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嗯。”
肆意哭了那一会儿,齐愿莫名释然,喝了酒就这样,身体难受,需要发泄是件很正常的事。
“你去制定新计划了吗?”
文涛可能出于习惯,还是坐在后座。他们三个挤在一排。离得这么近,就算齐愿大脑发懵,也能强制开机。
“怎么这么问?”
“南西道刚在我身边。应该是没按你们套路走,感觉你们得去换计划了。”
他加了很多中肯的词,尽量降低推测里的自以为是。文涛还是介意的样子,没有回话。齐愿睁了下眼,车子已经开进学园区,一盏盏昏黄的灯夹在树木里飞速后撤。他靠在座椅上,没有看身边的力气。“……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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