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愿是个不吃激将法的人。
被兄弟联手丢出门外不算。
隔壁宿舍是照例开着门的,齐愿没往里头看,匆匆走过,往教学楼区域去,从众多谈情说爱的情侣手里抢到了一个角落,开始喂蚊子。他给吴雅绮打电话,问家里人的身体有没有啥问题,吴雅绮先说了都好,觉得很奇怪,问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齐愿沉默了。
吴雅绮很担心,一直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齐愿张了张嘴,只喊了句,“妈。”
吴雅绮很认真地哎了一声,有点儿哭腔,“阿愿,你怎么了?”
齐愿心情沉重,抬头,不忘把四周看了看,如释重负讲,“我感觉我喜欢男的。”
没等吴雅绮说话,他飞快说,“爸爸回来了吗?我打电话给他。”话音一落,就把电话挂断。
他不知道,吴雅绮和齐志明正一起坐在沙发上,因为吴雅绮透露出的紧张害怕,他爸放下了手里的事儿,一直在陪着媳妇儿听电话。
听到齐愿说的话,齐志明有点恍惚,没太消化得了是什么意思。愣愣拿出手机,等大儿子打过来。
齐愿翻号码的时候手在抖,打过去,被接通的那一刻,神志清明,直面恐惧,心里憋着一口气,此刻就像硬塞进去的一颗定心丸。“爸,我是同性恋。”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齐愿知道人没有晕过去,晕过去吴雅绮应该会有声音。
“是什么意思?你得病了?”
“不是病,天生的,你喜欢女的,我喜欢男的。”
“齐愿!你跟谁学的?”齐志明的声音发着怒,“学这些歪门歪路!”
齐愿又说,“天生的。”
“你以前哪这样?”
齐愿:“以前不知道。”
“我叫你别胡说八道了,听到没有?”
“我说的是实……”齐愿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把电话挂了。浑身生出一股热,他坐了会儿,胳膊腿都被蚊子咬得火辣辣,随便抓了两把,他把齐志明和吴雅绮拉了个群,防着齐遇,发了条消息:这不是病,如果抱着要治病的心态,还不如干脆别认我。
齐志明问:是不是我们把你拉扯大,就为养出一个仇人来?
齐愿: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我的路我自己走,该还给你们的我会还。
齐志明的电话打过来,齐愿直接按断了,扇走蚊子,往宿舍那边去。
心里就两个字,完了。
回宿舍,一拧门把,还要拍门,陈瑾笑嘻嘻来开,床上的许言也支头来看,齐愿往里走,回头等陈瑾把门关上才说,“我跟家里说了,情况不大好。”
他往身上喷花露水。
许言说,“我没有家。”
齐愿嗯一声。
睡觉前,又往群里发消息,问家里人还健不健康。齐志明:你是要把你老子气死!
齐愿艾特吴雅绮:妈,你要是没被我气死的话,帮忙看着点儿爸,出事儿了给我打电话。
吴雅绮说了个好,叫他先睡觉,齐志明还在说什么收不收尸的话。齐愿把手机摁灭放在枕头下。
还好齐志明生他的时候早,精神上接受不了,身子骨扛得住。还好是个重组家庭,吴雅绮还可以帮忙当中间人。还好有齐遇。齐愿想,如果没有齐遇,他一定不会跟家里讲。
失眠整夜,他很少熬夜,第一次脑子空空地过了一晚上。想着也许听课能睡,结果能听课,就是不想睡,怕醒来就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一上午的课,他往群里发同性恋地科普文,扣字让爸妈都看,要求他们针对里边的观点反驳,不用摆长辈的姿态,因为他认可他们的长辈身份。
齐志明转了账过来,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两个人都在自说自话。
齐愿最后强调了一遍不是病,把收集的央视的相关报道,那些资料,视频,文字版全发到群里。
说了五个字,国家认可的。
然后就把群静音了。盯着老师的PPT,直到下课,他长打个哈欠,要直接回宿舍补眠。稀里糊涂地走着,旁边陈瑾拉了拉他,齐愿往边上一看,三四个女生正朝他们过来,汤圆那金色头发白嫩的皮肤漂亮的十分亮眼:要是他喜欢汤圆,齐志明就开心了吧?
汤圆是带人蹲许言的,许言接了情书,说会好好看的。然后视线就往齐愿身上看,带着姑娘们也看他,齐愿想跟他又没啥关系,好人都让许言当了,就等着他当坏人。
他抓抓头,汤圆先声夺人,“齐愿,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齐愿嗯了一声,“对不起,我得回去睡会儿了。”
“没事儿没事儿。”
有了借口,俩舍友跟着他一起撤离。齐愿扑到床上去,前额的厚重感才稍微舒缓舒缓,陈瑾问他不吃饭了,齐愿说熬夜熬的想吐。许言拿着情书说,“刚我都没注意是哪个女孩子给的。”
齐愿:“你自己作的孽。”
许言:“他们喜欢加微信,我只是说比较喜欢收情书,是她们自己来送的。能拿回来是看在她们找你当中间人,下回我就当没看见。不是谁的真心都值钱,我自己的心还在别人那儿作践着呢。”
齐愿:“随便吧,我现在的状态,就算你放了个屁,我也觉得是真理。”
头嗡嗡地疼。
手机震起来,他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硬撑着看了眼发现是吴雅绮的电话,“阿愿。”
“嗯。”他没掩饰疲惫,没什么装的心情,大家心都累。
“我没忍住,和你方阿姨聊了一下,她说小涛也是那个取向,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问他。”
“我一晚上没睡,要挂电话了。”齐愿说完就挂了,他知道通过文涛这条线,去把家里说通,会很有成效,但他决心要自己解决。没想到吴雅绮找过去了。
想了想很烦,给吴雅绮发了条消息: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帮我个忙,别让方阿姨跟文涛说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吴雅绮说好。
齐愿:爸不知道文涛是吧?
吴雅绮:不知道,他上班去了。
齐愿:别告诉爸,行吗?妈。
吴雅绮:嗯。
举例子是很好,身边就有的活生生例子更好,但是齐愿不想要文涛的帮忙,欠的已经够多了。
唯一可安心的就是之前他撒谎的时候,文涛答应过的绝对不会插手。
现在谎言成真了。
挺好。
怎么也睡不着,身体越来越累,精神反而越来越精神。他想回家。陈瑾和许言吃完饭回来的一声门响,像是什么摔杯为号,他缓缓撑起身,“我回家一趟。”
陈瑾劝,“睡一觉再说,你别猝死在路上。”
齐愿下梯子,“我睡不着,回去挨顿打就好了。”
穿了鞋子,就带个手机奔向火车站,嘈杂的人群,昏黄的路灯,出租车上江湖悠悠的曲调。齐愿只有头痛,心里一片安静。
齐遇开门蹦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往他身上扑,嘴里喊着妈,“哥回来了。”
两口子从卧室出来,都穿着睡衣,拖拉着拖鞋,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齐愿心里的那口气一下子就出去了,把齐遇往旁边一拉,“明天还有课,我回屋睡觉了。”
“啊……”
“……行。”
他的良心被齐志明那短裤下瘦弱的腿折磨了会儿,还是敌不过睡意,蒙头睡过去。
隔天手机关机了,兄弟们的电话都没接到。正要吃饭,齐志明说约了医生,齐愿还以为他爸请假是准备跟他谈心的,“不吃了,去医院要禁食。”
“是去看心理医生,又不是体检。”
“吃饱了我就有力气跑了,你确定让我吃?”
齐志明也有气,“你不想吃就不吃!”
“为什么我说过的话你都不听?非要去那个医院?一定要去?”齐愿踹了门出去,“来,爸,让我看看医生说完你还不信的样子。”
背后的人追上来的有点慢,齐愿看着电梯上印出来的影子,那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父亲,“给我五分钟,爸,让我说完。我不是怕去医院,是因为根本不用去看。这不是病,只是一类人。就像明星,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心理医生有喜欢同性恋的,也有怕同性恋的,今天我们两个总有一个人会得到医生的支持,另一个人也不用怕,改天换一个支持自己的医生,再陪着一起去听就行,咱们就慢慢耗,听医生们吵,这条路还有的走。”
齐志明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齐愿身后。
坐电梯下来,去拿车,齐愿说,“爸,你能把我说的话复述一下给我听吗?”
烈阳高照,他爸穿着汗衫,佝偻着搭在另一边的车门上,一句句地把他说的话复述了个差不多,然后说了句,“我怕是我把你养坏了,对不起你死了的妈。”
齐愿拉了副驾驶位的车门,坐进去。
看的那个医生不大好,没说是病,但说可以矫正。父子俩都很沉默,整整两个小时。回家的路上,齐志明问:“大学里咋样?”
“我喜欢文涛。”齐愿看着车内的摆件,“你如果不想,我可以不喜欢。”
“哪个?”
“楼上那个,住过咱家的那个。”
齐志明是个沉默的人。齐愿有一段时间总琢磨他爸是怎么想的,今天不了,有他亲妈在,答案就只有那一个。
两天来第一觉是在家睡的,第一顿饭也是在家吃的。齐愿待了会儿,轻轻关上门,直接回学校了。
文涛在打游戏,他拿手机的姿势很奇怪,右手的食指也在屏幕上,细长,骨节分明,带点儿粉的手指,被黑色的手机壳一览无余地照出来。
穿着肩圆领睡衣,头发软趴趴地垫高枕头靠在床头,齐愿坐过去,还知道往里腾个空,“啥事?”“没啥事。”文涛把手机屏幕偏向他,那食指拉着视野,不知道怎么的,从敌方后边偷袭进去,他不禁瞥一眼,滑过那黑瞳、高鼻,好似屏着气,等游戏人物死了才顺了口气,文涛笑问,“这波帅不帅?”
“在天上帅。”
“开团死很正常,你看我们是不是打赢了?”
“家门口打赢的架,有什么用?”
“经济拉回来了,你不懂,再这么打一次准赢了。”
对方不给他们机会,文涛没能再救世,跟着队友正面打架没打过,直接跳到结算画面,文涛气得要死,从开局开始讲,好像每个队友都罪该万死,边骂边手底下熟练地给他们点了一排赞。
齐愿被逗笑,“我要回去了。”
文涛拧个眉毛看他,“你最近好像很忙啊,很少看到你一样。”
“我在兼职,打工赚钱。”
文涛眼神一亮,声音放轻,“你是来找我借钱的。”
“没有。”
“你真的很怪。”
不止文涛一个人这么觉得,门口的于高已经不知道投过来多少个眼神了。齐愿忍住抱着人蹭蹭脸的冲动,看着已经返回桌面的手机,明知故问,“你还打吗?”
“输了还打什么?”
“那我就走了。”齐愿站起来,心里满满当当,好像走一步,就有什么荡漾出来。他突然明白许言说的那句,最好就是现在。他也可以贪一点。
隔天,文涛他们刚进教室,就看到101的三位冲他们招手,又回到刚开学的时候,一占位子就是两排。
边角靠窗,也还算不错了,阶梯教室不管怎么缩,都没有灯下黑。
他们坐下,右二位置的孟轻才打开书,掉出个粉嫩嫩的心形玩意儿,后排三个全看到了,中间那位脸正黑呢。孟轻弯腰捡了半天,侧身回头,把那情书放到许言桌上。那一瞬间,左右护法都感觉到了班长大人的屏气,孟轻:“有人托我给你的。”
自始至终,校草都没有抬眼看过他们任何一个。
倒是文涛回头,看一眼那情书,又瞟了瞟许言,啥也没说,甩钢笔玩去了。
课上到一半,许言连点了三下桌子后,把那情书拆了,速读两分钟,没有看到名字。
齐愿猜得到,因为孟轻那条官宣的朋友圈没有删,许言在表白墙下留言,所以有人知道他们断了,更近一步是猜测许言甩的人,所以让孟轻这个看似旧情难忘的人亲手递别人的情书给他,有种羞辱意味。
这个人不一定喜欢许言,可能是对孟轻爱而不得,更甚者,只是单纯恐同的,也说不准。
许言把那情书揉成团,趁老师背身,往教室后一丢,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他在手机上扣字,齐愿手机震了一下,才知道许言是发到群里的:算了,他没喜欢过我,肯定不难过。
神父一号陈瑾:多少心里会膈应一点儿。
神父二号齐愿,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拒绝了神父的工作。
风吹着,雨点儿飘下来,教室要让给下一班同学,他们齐刷刷地在走廊里等雨停。
空气里全是带进来的潮湿气息。走廊的灯也因为人影绰绰,显得有些昏暗。
文涛拎着考试袋的一角,“去楼上等吧,这里人太多了。”
孟轻刚嗯一声,手腕就被抓住了,许言没松,“他们去,你陪我。”
陈瑾往后摸着头发,跟齐愿往楼梯处走,文涛不动,手肘抵在扶手最低处,“走不走哦?”
孟轻扯了扯手腕,“去楼上。”
许言没用力地被带着往孟轻那边凑,“就在这儿。”
两双淡漠的眸子对上,“楼上我单独陪你。”
“我喜欢这儿。”许言拉着他往人群里挤。
文涛下一步台阶,齐愿过去拦,回头往许言他们去的方向看了看,“走吧,别管他们了。”
文涛看他一眼,把考试袋往他身上一推,“狼扑兔子哦。”齐愿接着东西,含笑跟上去。
许言把人拉到一个正在上课的教室外,走廊里有稀拉的几个人,投过来探究的眼神。许言看他一眼,把手松开,“别皱眉,很色。”
孟轻没好气垂眼,单手抱书,揉着刚被拽了一路的胳膊,“有事说事。”
“复合,把拉黑取消。”
“嗯。”
许言凑过去,看他操作,“别人给你的情书,不管是给你的,还是给谁的,都直接扔掉。”
孟轻偏头看他,突然抬手,许言任由他掀开帽子,孟轻说,“低头。”
许言往后屈腰,孟轻问,“怎么搞的?”
“你想探究我?”许言从他手上拿过帽子戴上,上前半步,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都快交织在一起,孟轻没退,“你说。”
许言笑一声,跟孟轻错身,牵住手,“努努力吧,宝贝儿。”
四楼,文涛找了个可推拉的窗户,费半天劲,把生锈的铁扣扣上,让湿润的风稳稳吹进来,他靠在窗口,头发有几缕被吹来吹去,眼睛有些眯起。“我再等半个小时,要是雨还不停,我就淋着回去。”
还能等半个小时?齐愿:“我等许言他们回来就走。”
文涛偏头看他,“你好像有点喜欢许言啊。”
陈瑾在附近噗的一声,自觉走开了,文涛往他那边瞅瞅,小声对齐愿说,“他以为你喜欢我。”
齐愿抿唇,没出声,文涛很懂地挑挑眉,“我也跟我们宿舍说的是我是上边的,哪知道咱俩亲的跟姐俩似的。”
齐愿咳一下,“我感觉我是上边的了。”
文涛眨眨眼,“为爱做1?”
齐愿:“不是,一直就是上边的,之前没搞清楚。”
文涛推他一把,“别装了,我又没问你喜欢的人是谁……孟轻?”
齐愿被推的不敢往回,保持着被推开的那个距离,“孟轻和许言是一对儿!我求求你,放过他俩。”
文涛狐疑看看他,“你喜欢我?”齐愿心漏一拍,文涛哎一声,“应该是你兼职认识的哪个吧?总不能又把于高拉进鱼塘吧?”
齐愿听出来一点儿端倪,“我不能喜欢你吗?”
外头风猛地吹一阵儿,雨哗啦地一下,引得楼底惊呼一片。文涛冷脸说:“不能。”
“有个事儿我跟你撒谎了。”齐愿喘口气,“我是直男。”
文涛表情猝然出现裂缝。
“之前想套你的话才胡说八道的,现在感觉,这个谎不能再撒下去了。”齐愿试探问,“你能不能原谅我?”
文涛有些皱眉,眼神直盯着他,不是很信的样子。齐愿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喜欢的男生,你让我形容的时候我真的很慌。”
文涛十分纠结,“你骗了不少啊。”
齐愿:“我没想到你一直信,好几次想说破来着,怕你生气,没敢说。今天这个谎越说越离谱,太大了,不说不行了。”
“……是呢,啧,主要怪陈瑾,他在那儿噗,原来是噗你的性取向啊,他把我搞误会了……”文涛很为难地看他一眼,望去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回不是骗人了吧?”声音很轻,有点儿像自言自语。
“嗯。”齐愿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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