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灯光柔和，空气里是浓郁热奶香，混合着咖啡的焦香。
下午五点，窗外的光线已经开始变暗，天边还有昏黄的夕阳。
顾夕坐在靠窗的位置，咖啡杯旁放着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她到得早，提前了十五分钟。
母亲出门前还在说：“这个小伙子条件真的不错。”
玻璃门开合间，外面的风带着一点秋意。咖啡机嘶鸣，气泡声一阵一阵。
她看了看时间——约定的五点半。
男人迟到了。
推门进来的时候，浅灰条纹的休闲衬衫，头发有些凌乱。
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低头拿出手机。
顾夕收到了消息：
「我到了，你在吗？」
她伸手招呼了一下，男人小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有点堵车。”他笑得有些拘谨，伸手挠了挠后颈，“你是不是到了很久了？”
“没关系的。”她笑了笑。
他在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招呼服务员过来：“一杯热美式。再给这位小姐换杯热的。”
顾夕下意识摆手：“不用麻烦……”
男人耳根微红，声音低了些：“听说……女孩子喝凉的不好。”
“真的没关系，”她放缓语气，“我习惯喝冰的。”
“啊，这样。”他点了点头。
空气悄然凝固。
片刻后，还是他率先打破沉默：“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相亲。大学毕业后和前任分了手，就一直埋头考公，今年才刚上岸。”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个人比较内向，你别介意。”
顾夕微怔。她本以为他会像之前的相亲对象一样，开门见山地罗列车、房、存款，再谈及生儿育女的规划。
这意外的坦诚，反而让她不知如何接话。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他抬起眼，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许是羞涩，那双眼睛显得湿漉漉的。
顾夕抿了抿唇：“挺好的。”
“听说你是做设计的？”
“嗯。”
“A市工作很辛苦吧？总听说要加班。”
“还好。”
“回来发展，应该会轻松些。”
她轻轻点头。
气氛再度陷入凝滞。
男人清了清嗓子：“我家里给我准备了婚房，我也在攒钱，打算换辆好些的车。”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不知道顾小姐……对结婚有什么想法？”
顾夕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抬头时，灯光正落在他发顶，晕开一圈浅金色的光晕。
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一个月前，她在A市撞破男友出轨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仓皇逃离那座都市，辞了职，回到老家C市，却被母亲推进了这一场又一场的相亲里。
“这种事，总要讲缘分的。”她轻声说，“张先生很着急结婚吗？”
“没有没有！”他连忙摆手，像是怕她误会，“我不急的。”
顾夕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可以先相处看看。”
比起前几个相亲的男人，他好像没那么让人讨厌。
“好，好……”张嘉宇低头看了眼腕表，“正好到饭点了，我知道附近有家川菜馆，味道很正宗。”
顾夕想起，前几天线上聊天时，自己曾随口提过口味偏重。没想到他竟记下了。
心底某个角落，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
天色暗了下去，夕光黯淡。
顾夕站在咖啡厅门口的台阶上。初秋的天气微冷，为了出来相亲，母亲叮嘱她要打扮一下，所以特意穿了条裙子。
张嘉宇将车停在咖啡厅门口，他快步下来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顾夕冲他笑了笑，“谢谢。”
菜陆续上桌。
红油翻滚，辣椒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
张嘉宇拿起公筷，为她夹了一筷水煮牛肉，笑着说：“你尝尝。”
她将肉片放进嘴里，麻辣在舌尖炸开。
“怎么样？”
“好吃。”
餐食过半，辣意顺着喉咙往下涌。顾夕脸颊微红，时不时“嘶哈嘶啦”地吐气。
抬头时，正撞上男人带着笑的目光。
她有些不好意思：“有点辣。”
张嘉宇笑着招手叫服务员：“来瓶豆奶。”
她喝上一口，余光里忽然一闪。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怔住，一口气没咽下去，被呛得咳起来。
“慢点喝。”张嘉宇赶紧递纸巾。
顾夕一边咳，一边抬眼。
对面靠窗的位置，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毛衣，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腕表。他微微侧着头，听着对面朋友说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姿态是浑然天成的松散与矜贵。
陆晏行。
那个在她记忆里尘封了将近十年，几乎要与斑驳的旧时光融为一体的名字，连同它代表的那个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鲜明地撞进了她的视野。
比起少年时期，他的轮廓更加深刻锋利，褪去了青涩，沉淀出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沉稳气场。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夕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转回头，垂下眼帘，试图用长发的阴影遮住自己的侧脸。一股混合着惊慌、窘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今天穿着为了迎合“相亲”场合而特意换上的连衣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坐在一个正在和她谈论人生大事的男人对面——这副场景，她莫名地不想被他看见。
她端起豆奶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指尖却微微发颤。
然而，她鼓起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悄悄抬眼望去。
这一次，直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目光穿过不算遥远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她。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讶，没有故人相识的欣喜，甚至没有丝毫的波澜。那双她记忆里总是带着点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审视的冷漠。他就那样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或者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应该是没认出来自己，顾夕想。
她接过张嘉宇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
“慢点喝。”
顾夕应声。
张嘉宇正讲着工作里趣事，语气里带着热络的笑。
而在这一片嘈杂中，顾夕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熟悉的嗓音——
“麻婆豆腐，辣度减半。”他正对服务员嘱咐，“孩子吃，不要太刺激。”语调平缓，尾音带着她记忆里那种特有的低温质感。
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小叔叔，我还想要橙汁！”
“好，再加一杯橙汁。”
“谢谢小叔叔！”
陆晏行低笑，揉了揉男孩毛茸茸的发顶。
“怎么了？”张嘉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没事，”男人的询问声拉回她的思绪，“认错人了。”
空气有点沉闷，她借口去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时，陆晏行那桌已经没人了。
他们吃完了饭，天色彻底暗了，街边的霓虹在地面上铺出碎光。
张嘉宇提议去附近的公园走走，说饭后散散步对胃好。
顾夕说好。
他们并肩走在公园的石子路上，脚下是细碎的沙砾声。
路灯一盏一盏亮着，光落在树叶上，泛着一点温白。
夜风吹过，带着一点花香。
“这附近变化挺大的。”她说道。
张嘉宇似乎想找些话题：“我妈说这公园以前叫人民公园，现在改名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澜亭’。”
顾夕笑了一下：“听起来像小区的名字。”
他也笑起来。
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往地闲聊。
经过湖边时，有人放着音乐，小孩在跑。
顾夕停了片刻，看着湖面上映着灯影。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理了理。
张嘉宇看着她，：“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她偏过头，轻声说：“谢谢。”
空气里短暂地静了一下。
他像是想接着说什么，又忍住，只是笑笑。
走到出口处，他看了看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一路上，车里放着轻轻的音乐。
窗外的霓虹一闪一闪，像是远处无声的烟火。
到家门口，她解开安全带：“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我也是。”张嘉宇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那……我们再联系？”
“好。”顾夕点了点头，推门下车。
初秋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瞬间包裹了她只穿着连衣裙的身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她看着张嘉宇的车尾灯消失在巷口，才缓缓转过身。
然而，脚步在触及家门口时，再次顿住。
她的视线，被隔壁那扇门牢牢吸住了。
那是陆家的老房子。自从他们一家搬去别墅后，这里已经空置了多年，门上的春联早已褪色破损，门把手也落着一层灰。
可是现在——
门前的旧地垫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深棕色的男士皮鞋，擦得锃亮。而原本黑暗的猫眼里，此刻正透出一点微弱却毋庸置疑的、暖黄色的光。
有人。
她低头掏钥匙开门。
锁转动时，心里莫名有种细碎的躁意。
“我回来了。”
客厅里是顾清远看电视的声音。
宋文茵从厨房探出头来，赶忙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小张怎么样啊？那人照片上看还不错的。”
“还行吧。”她转而又想起之前相亲过的牛鬼蛇神，“挺好的。”
宋文茵眼睛一亮：“那不错啊，吃的啥？”
“川菜。”
“相亲吃什么川菜啊，搞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之前好像说过爱吃川菜。”
“那这个小张蛮用心的哎。”随即母亲试探着说，“可以相处看看嘛。那人对你印象怎么样？”
“应该还好吧。”
宋文茵还说着什么，顾夕没有回应，拿起手机给陈嘉宇发个消息——
「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
屏幕亮了又暗。
她突然想到门口的鞋子，小声问母亲：“隔壁房子卖掉了？”
“没有啊。”
“那我刚刚怎么看见房子里有灯光啊。”
“是晏行。”宋文茵压低声音，“我今天出门也碰见他了——老陆上个月脑梗，人走了。他回来收拾东西......”说着叹了口气，“人啊，一辈子......”
顾夕愣住了。那个记忆中总是笑眯眯给她带糖果、声音洪亮的陆叔叔，不在了。
陆晏行……很难过吧？
此时隔壁的客厅里，陆晏行独自躺在沙发上。老式电视机屏幕闪烁着雪花，发出滋滋的白噪音。他裹着毛毯闭着眼，身影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孤寂。
夜深了。
顾夕洗完澡，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从浴室出来。她用毛巾擦拭着长发，走到书桌前，习惯性地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的动作瞬间僵住，呼吸也仿佛停滞。
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静静地躺在那里。
验证消息栏里，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陆晏行。」
他……加她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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