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她才想起没带钥匙。
她无奈地敲门。
顾母边打开门边嘟囔着:“买个酱油怎么这么慢——等你黄花菜都凉了,改炖排骨汤了……”打开门她看到顾夕身后的陆晏行,一时间愣住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晏行回来啦?快进来坐。阿姨炖了排骨汤,一起吃一点吧。”
“他喜欢吃红烧的。”顾夕说道。
顾母攮她一下,又笑着对陆晏行说:“先坐会儿,马上就好了。”
“谢谢阿姨,那我今天有口福了。”
陆晏行接过她递的茶,没眼力见地坐在沙发上。
他礼貌,从容,像小时候被夸奖的好学生。
可顾夕知道——翘课、翻墙、深夜吃地摊,这些“坏事”都是他教她的。
她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热火朝天地招待客人。
原本是简单的一餐,结果顾夕准备洗手吃饭的时候,看见满满一桌子菜。
居然还真多做了一盘红烧排骨。
她抱怨母亲:“我爸中午又不回来吃,你搞这么多菜?”
母亲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晏行呀,快来尝尝阿姨的手艺,看看跟以前比怎么样。”
说着给陆晏行夹上一块红烧排骨。
他吃了一口,神色温和地夸赞道:“阿姨的手艺和小时候一样好。”
“爱吃多吃一点。”顾母高兴得合不拢嘴,“晏行太瘦了,多吃点。”
“阿姨您也吃,别光顾我。”
“哎哟我吃我吃。”顾母笑得眼角生出细纹,“晏行,工作忙不忙啊?”
“还好。现在公司业务比较稳定,偶尔出差,大部分时间都在c市的。”
顾母看了眼顾夕,“你看人家多能干。”
顾夕没抬头,只是用筷子给母亲夹上菜,轻声说:“妈,你吃。”
意思很明显:别再说话了。
可顾母根本听不见似的,兴致反而更高。
“晏行,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顾夕手里筷子一顿,目光偏过去,淡淡扫了母亲一眼。
晏行神色平静:“没呢。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顾母像是抓到什么契机,笑眯眯地说:“夕夕也还没对象呢,每次让她去认识认识新朋友都是不情不愿的。”
“妈。”顾夕低声打断。
顾母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往碗里添汤:“做长辈的,看你们都单着,心里急。”
陆晏行若有所思的看了顾夕一眼,没有接话,只端起碗轻轻喝汤。
气氛在片刻间微妙地停滞,只剩汤匙轻轻碰碗的声音。
顾夕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手。
“我吃饱了。”
“就吃这么点?”顾母皱眉,“她从小吃饭就像麻雀啄食一样。你别管她,你吃的你的。”
她起身去洗手间。
顾母的脸上露出一丝怀旧的神色,叹息着摇头:“小时候你就长得标志,现在长大了真是一表人才呀。好像电视剧里的人儿一样。”
“阿姨您真是抬举我了。”他笑出声。
“你跟阿姨说实话,到底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呀?我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结婚了,流行什么——不婚不育保平安。”顾母笑着,眼神里透着几分试探。
“这个啊——”
他停顿了两秒,才慢慢道:“婚姻还是要慎重的嘛。”
顾母的笑意更深了:“是、是。婚姻大事糊弄不得。”
顾夕从洗手间出来时,正听见这句话。
她走回餐桌前:“妈,你的手机响了。”
顾母低头看了眼,是老同学打来的电话,连忙走进卧室接。
客厅只剩他们两个人。
晏行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你妈还是那样。”
“她就是想让我快点结婚。”
“你呢?”
“什么我?”
“很不想结婚?”
“也许吧。”她不抬头,语气淡淡的,“谈到最后都是一地鸡毛。”
他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准备收拾起碗筷。
顾夕连忙制止他:“我来收拾。”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歇。
顾夕抢过他手里的筷子:“你别给我添乱了,等会我妈要骂我了。”
他闻言笑着作罢了。
晚餐他们去吃面。
那家面馆藏在巷子里,铁皮招牌的边角已经翘起,白底红字写着“老陈牛肉面”。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动塑料门帘,发出啪嗒的声响。里面的桌椅漆面斑驳,几张旧海报贴在墙上,颜色早被油烟熏得发黄。
空气里弥漫着辣椒和牛油的味道。
汤色浓红,热气升腾,辣椒油在表面浮着一层亮光。
c市饮食向来清淡,所以鲜少有比较重口的饭馆。可偏偏顾夕从小就爱吃辣,她吃辣是不要命那种,总是被辣得满头是汗、眼泪直掉,但下次死性不改。她自己来陈叔这里吃面,是定要点一份爆辣的。后来有一次,那时顾爸顾妈出去旅行。她辣得胃痛不止,打电话给陆晏行,还是陆叔叔带她去了医院急诊。
自那之后,陆晏行再不许她吃爆辣牛肉面了。
她低头看着那碗面。
汤面翻滚着热气,暖意漫了上来。
陆晏行吃面爱吃蒜,这点顾夕是知道的。
可看着他穿着考究,袖口规整、腕表闪着冷光,却蹲在小马扎上剥蒜瓣——那画面,多少有点滑稽。
蒜皮粘在他指尖,他皱了皱眉,偏偏那神情又带着一股子认真劲。
顾夕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
“没什么。”她低下头,拿起筷子,把面拨散。热气带着辣油香扑上来。她挑起一口送进嘴里,辣意顺着舌尖一路蔓延到喉咙。
“还是这个味。”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混着怀旧,“三年没吃了。每次回来都匆匆几天,连过年都赶回去。”
“连认识新朋友的机会都没有,是吧?”
“嗯?”
“那天在火锅店,”他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在相亲?”
顾夕顿了下,倒也没否认:“嗯。”
“叔叔阿姨催得紧?”
“何止我爸妈?爷爷奶奶、舅舅姨妈……连我妈的广场舞姐妹,都要数落我几句。”
陆晏行“噗”地一声笑出来,笑声低沉。
“好笑吗?”
他轻咳一声:“那你想好要结婚了?”
“你以为结婚是什么?买菜吗?”顾夕撇了撇嘴,“我倒是想马上就结婚堵住他们的嘴,可是哪里这么容易呢。”
“怎么个不容易?”
她气鼓鼓的捶他一拳:“找不到合适的呀。”
“你都准备相亲了,”陆晏行挑眉,语气里有几分调侃,“那你想找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你要当红娘呀?”说着顾夕思索起来,“其实……能下得去嘴就行。”
“我怎么样?”
“你什么?”
“下得去嘴吗?”他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顾夕抬眼,正好撞上他那双细长的眼。
陆晏行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说是丹凤眼是不准确的。
他的眼睛有些细长,因为有是双眼皮,所以还显得有些深邃。他的睫毛很长,所以右眼眼角的痣随着眨眼若隐若现。
顾夕突然笑出声:“我减肥,不吃猪头肉。”
“……”他无奈地笑了笑,唇角一抹几乎察觉不到的苦意被昏暗的灯光掩盖了。
平江路别墅。
陆晏行将燕窝递给张姨:“我妈睡了吗?”
张姨答道:“没呢。太太下午和王太太喝了点红茶,这会儿有点睡不着。在看电视呢。”
他换上拖鞋走到客厅,球球从姜苓的怀里跳了下来,摇着尾巴跑到他脚下。
球球是个博美犬,雪球一般,所以姜苓取名“球球”。
他摸了摸球球的脑袋,把它抱了起来:“妈。”
姜苓抬眼:“儿子,你来了。”
“嗯。今天公司不忙。”
“哦对了,”姜苓把眼从电视上挪开,“你宋叔叔的女儿怎么样?我看那个女孩很漂亮的。”
“她没看上我。”
知道儿子又是搪塞她,姜苓抿了抿嘴。
她并非那些一心要用儿子婚姻作筹码的母亲。恰恰相反,正因亲眼见证陆氏如何从一家小作坊,一步步跻身这C市看似光鲜的上流圈层,她才比谁都清楚,那些以利益捆绑的婚姻,内里是何等千疮百孔。
她见过张太的丈夫在外豢养的歌剧演员,也听过李董的夫人如何用他的钱供养着自己的小狼狗。那些在慈善晚宴上挽臂微笑的夫妻,转头便在会所里寻欢作乐,将婚姻过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生意。
她不愿自己的儿子也陷进那样的泥沼里。只是现在……
想到这里,她心头那点因儿子迟迟不定的烦躁,也渐渐化作了更深、更无奈的忧虑。
陆晏行顿了顿,忽然说:“今天晚上,我和夕夕吃了饭。”
“夕夕?”
“就是咱们老家属院隔壁顾叔叔的女儿。”
姜苓愣了下,转头认真地打量他。
知子莫若母。
她问道:“你们一直有联系?”
“没有,”陆晏行摇头,“前几天和景深吃饭,碰到了。她现在在C市工作,好像在相亲。”
姜苓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把夕夕带到家里来吃个饭?好久没有见她了。”
“我争取年底。”
“晏行,这么多年妈妈没有管过你的个人问题。现在你爸爸去世了,公司又……”话说到一半,她的嗓音忽然哽住,“爷爷身体也不好,上午吃早饭他还在问你。”
陆晏行沉默了片刻,只道:“我知道。过了年,我就听家里安排。”
“对了,”姜苓想起什么,“你沈叔叔的女儿刚回国,你带她在C市转转。”
“好。”他点头,“不过之后就别再安排了。”
姜苓望着他,想说什么,又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热气在浴室弥漫。
陆晏行靠在浴缸里,闭着眼,泡沫沿着水面一圈圈散开。
他想到刚才顾夕吃面时的模样。
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侧,嘴角因为辣意微微泛红,油润润的。
那一刻,他几乎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贪嘴的小女孩。
他上大学时,听说她因为成绩不好被没收了手机,就常给她寄明信片。偶尔她会给他回信。
她在信里甜甜的叫他“晏行哥哥”,她说函数题难,总做一半就找不到头绪;她抱怨考试多,考不好的时候妈妈会骂她;她说班上的男生讨厌,总藏她的书包……
她在信尾画了个生气的小表情,他回信劝她别生气。
直到他出国前去找她。
老家属院的石榴树后,他看见一个男孩俯身吻她。
风有些凉,树影被路灯切碎,光影斑驳。男孩的卷发在风里轻轻晃动,耳尖红得像被火烤过。少女仰着脸,眼睫轻颤,脸蛋被夕阳映得像红透的苹果。
陆晏行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他不知道——那个男孩,是不是就是总藏她书包的那一个。
那天,他没敲门,也没去告别。
飞机起飞时,他透过舷窗往下看,那片小城的灯火,消失在云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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