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容雪深回国一年了。
时代越来越年轻化,互联网更是如此。央视某档科学节目为了拉近和年轻人的距离,邀请他这个颇有讨论度的年轻教授参加。
节目播出后,皮相好、高智商的他在互联网上一炮而红,有了自发组成的粉丝团。
容雪深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粉丝们以为他结婚了。
会议散场,参会嘉宾陆陆续续离场,容雪深把笔电合上。他个子很高,站起来的气势像一棵高大挺拔的青松。
有同事过来问他中午要不要去聚餐,他摇摇手机,意思是还有事。
这不是拒绝的托词,他跟着人潮挤进下楼的电梯,第一件事是点开了通话记录。
第一行就是S市某个陌生号码,说自己是Jiang Yao的那个骗子。
容雪深手指在这串号码上悬停几秒,还是没按下去。
“一楼到了”的电梯播报催促容雪深把手机揣进兜里,跟着人潮走出电梯。
人工智能领域的教授不会不了解AI诈骗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
江曜已经死了。
-
江曜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酒店里,立马坐起来检查全身上下,没发现有任何抽血割器官的地方,他松了口气。
他扭头看见桌上有一板吃过的药和一杯水,那口出去的气拐个弯回来戳进他喉管,差点把他呛死了。
可别是被喂了乱七八糟的药当小白鼠了。他抓起来一看,还好只是藿香正气胶囊。
“醒啦?”女生的声音。
江曜侧身看见了一个短发女生朝他走过来,把一份午餐放在桌上,看起来是给他吃的。
脑袋晕喉咙涩,江曜暂时没胃口。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孔霜抽出来桌下的椅子坐上去,点开手机看新消息,就这么一边解答,看起来是个随性的人。
“我开车在兜风时,你在路边中暑了,正好离我家酒店近,我家庭医生也在酒店,我就把你就近送过来了。”
根据现有的情况和身体状况判断,这个说法有逻辑,真实可靠。
江曜从床上站起来,指腹摩挲裤缝,身无分文,从小富裕的江少爷从来没有如此窘迫的时候。
他说声谢谢,嗓子干哑得不行。
“就说声谢谢啊?”
孔霜年纪看着二十多岁,比江曜远远成熟,这句话让江曜无地自容。
他兜都比脸干净。浑身上下的物品只有外面作为文明用途的一套衣服。
“……我可以在这当几天保安抵债,但我身上没身份证。”
江曜心想,我要是死了,身上的遗产给谁继承了?远房亲戚?
孔霜看他几秒,扑哧笑出来:“吓唬你的,还真信了。我叫孔霜。”
“来宝贝,就当还姐姐一个人情,把这套衣服换上我看看效果,”孔霜从衣柜里拿了套男装礼服给江曜。
江曜从卫生间出来后,孔霜看了一圈效果,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是尺码有点大了,到时候在里面垫垫就行——忘记问了,你愿意当我舞伴陪我参加舞会吗?我缺个人当托儿。”
孔霜前男友出轨被分手后,还想和她在学校的假面舞会上复合。她不能不去,也不能不带舞伴去。
孔霜都救人了,这点小忙不在话下。江曜说:“刚好我会跳舞,交际舞街舞拉丁舞我都会。”
小时候,爷爷为了不让他在周末和放假的时候,胡乱跑出去玩,给他和容雪深报了一大堆课外班。
他和容雪深一起练过交际舞,惨不忍睹。
“身份证没带就算了,不过你身上怎么连手机都没有?要是你昏迷太久,我本来还打算通知你家人。”
江曜依旧窘迫,抠抠指甲,他不习惯撒谎,硬着头皮说:“……早上被人从边海捞起来,我就忘记了很多事,应该是失忆了吧。”
失忆?江曜这落魄迷茫的样子不像演的。孔霜说:“难怪你身上一股晒干了的海盐味。”
“离舞会还有段时间,你先在我这里住吧,我给你安排个保安工作,看你做不做得下去。中途你要是有想起来的人或地方,就和我说。”
孔霜把自己的旧手机恢复出厂设置,插了张副卡给江曜用。
“正常功能凑合用。这年头没手机不行,你要是想起来什么手机号码也方便联系,说不定就可以找到熟人了。”
江曜看到了手机上的年份,乖乖,他居然一觉睡到了十年后!难怪容雪深和严老师是那种反应。
孔霜让他今天先在酒店里休息,明天开始工作。
江曜仰躺在床上,迷茫慌张地用手机点开地图,输入了一个地址后,他久久不能平息——
烟雨弄三年前被拆迁了,变成了一座游乐场,他唯一的家烟消云散。
老院没了,毫无牵挂的容雪深应该真的定居在G国了。
他什么都没了。
窗外下起了雨,打湿了江曜的眼睛。
七岁那年,他被爸爸送到老院的路上,还安慰自己,爸爸会过来接他的。
他第一次到老院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
爸爸把他交给了容雪深爷爷,没和他说一句话就走了。
他站在老院的屋檐下,看着爸爸撑伞离去的背影。
前几分钟他状态还好,被关在家里,很久没出门的小孩,到了新地方感觉新奇。
然而到了某个节点,他意识到,这回真没有人要他了,他哇地咬着嘴巴委屈地哭了。
爷爷在厨房做饭,忙跑出来问怎么了。江曜连忙用手擦眼泪,鼻子红红的,他用手肘捂住了哭得发痒发痛的鼻子,不让别人看。
爷爷问容雪深:“你是不是欺负弟弟了?”
容雪深从小就冷酷,从江曜进老院到现在,他默默观察这个小男孩,等他什么时候会哭出来,然后把兜里准备好的手帕递过去。
江曜不要容雪深的手帕,爸爸骗他,容雪深根本不是小妹妹!
容雪深抿着唇,用手帕替江曜擦掉粘在脸上的鼻涕,“小妹妹都没你爱哭。”
江曜恼了,这个小冷脸看不起他!他用脑袋往容雪深胸口钻过去,像只愤怒的小牛犊。
容雪深揪住他耳朵,稍微使了点力气。江曜痛了,张嘴咬在了容雪深手臂上,铆足了劲一呼吸,鼻孔里恰好冒出来个鼻涕泡,啪嗒破了。
容雪深这个小酷哥先是愣住了,随后没忍住笑了,“你刚才的样子真逗。”
江曜气得脸通红,一股脑把容雪深扑到墙上,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全擦在他整洁的衣服上,让容雪深绷着脸咬着牙,也不高兴了。
爷爷拿着锅铲在一边看,哈哈大笑,“你俩小萝卜头都挺逗的。”
爷爷看戏看糊涂了,厨房差点着火了,爷爷急得跳脚。那天可谓是兵荒马乱。
两个小孩则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江曜拿容雪深的手帕擦脸,问他,“你爷爷真是个糊涂虫,你怎么活下来的?”
容雪深:“也是你爷爷了——我会做饭,明天爷爷去上班了,你可以尝尝我做的。”
江曜眼珠子像两粒水亮的乌黑葡萄,他眼巴巴地问,“你好厉害哦,那我可以点菜吗?我想吃溏心蛋。”
“你还挑上了,真难伺候。”
容雪深没有和任何小孩玩过,面对热情夸赞他的江曜,他摆出小大人冷酷的模样,仿佛不为所动。
又觉得自己太凶了,而江曜是个爱哭鬼,于是说:“那你去鸡窝里捡鸡蛋,多捡几个洗干净了给我先做试验品。”
……
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做溏心蛋的确是需要实验多次的技术活。
十年前和容雪深吵完架后,江曜总是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第一天容雪深就对我很好了,后面也没有变心。他小时候就爱鼓捣科学实验,去G国追逐学术梦想理所应当。亲兄弟还会分家反目成仇,他没欠我什么,我当年是不是在无理取闹?
江曜有种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委屈和难受,就好像他的人跟别人跑了,背叛了他。
曾经身为篮球队队长,他绝对不是矫情的人。可他全部的委屈和难受都在那天跑出来或者忍耐消磨掉了,在心里留下一个挣扎过后的坑。
每次思绪经过那里,总要反刍当时的情绪。
江曜心想:我也不是个称职的哥哥,容雪深自尽,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们十一年来打打闹闹过后立马又和好,关系比谁要好。江曜后知后觉,他和容雪深之间隔着一层他看不见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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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深现在28岁了,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江曜在浏览器敲下“容雪深”。
出乎他意料,容雪深居然去年就回国了,现在在A大任教。
不是,那他当年为什么说“不回来了”?
气话?江曜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思来想去,或许是容雪深这只闷葫芦当年抑郁症,情绪忽上忽下的,一时间说气话了。
十几岁年轻气盛,容易冲动。江曜自己也说了不少气话。
当时从老院跑出来,江曜去找康健喝酒了,喝完酒就打电话想和容雪深再聊聊,可那之后的几天里,容雪深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江曜越想越气,懒得再打了。容叔叔留给他的微信,他也没联系过,毕竟没有亲情基础。
网上有几张容雪深参加央视节目的照片。容雪深无名指戴着戒指。还有写他已经在国外结婚,老婆很漂亮的营销号文章。
G国人口少,经济发达,生活节奏舒缓自由,是世界上幸福感最高的国家。
或许是容雪深想去G国换个新生活,联系了叔叔,叔叔就把他带走了。
江曜摸摸下巴,不禁好奇容雪深老婆什么性格长什么样,不会是当年藏着掖着,不肯告诉他的暗恋对象吧?
容雪深高中被老师带着参加过国际竞赛,去了一个月,说不定在那里遇到了聪明漂亮的女生,加了好友网上聊天。
这么一想,江曜全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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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深睡在办公室的休息间。平日里他作息规律,今天外面下了雨,噼里啪啦,他辗转反侧,心烦意乱,最后爬起来点开了手机。
拨打了那个疑似AI诈骗的电话号码,结果显示已关机。
江曜走后,大叔出门找离家出走的儿子,抓回来教训一顿,手机没多少电自动关机了。
容雪深对情况了解有限,以为骗子被骂后把他拉黑了。
或许只是骗子。
去年有个新闻,诈骗犯盯上那些老伴离世的老人家,仿造他们老伴的声音和视频图像,从而宣传某种可以和死人沟通的邪-教,骗取入会费。
容雪深轻叹气,躺了回去,电话响了,还是个S市陌生本地号。
他接起来只听见电流的滋滋,没人说话。
嘟嘟嘟——主动挂了。容雪深感到莫名其妙,最近他个人信息应该被泄露了。
电话那边,江曜看着黑掉的手机心跳突突跳。
心血来潮打电话想把自己伟大的猜测告诉容雪深,问他猜得对不对。我是有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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