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昨个夜里疯啦!早上起来看见尸体都凉透了!”
“还宁王呢!呸!掌嘴,小心你的脑袋!快走快走……”
几个面色青白的宫人垂着头贴着墙根走去,整个皇宫中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阴暗潮湿的内狱里,墙角地面上猩红的血迹尚未干涸,便被枯黄草根草草盖了过去。
紧接着,空缺的房间又有人被塞了进来,牢狱中见不到白天,比夜还黑暗的角落里,梦魇悄然吞噬着一切。
“言而无信,背约者死!”
“胡虏十八部诈降,‘请’质子移驾天牢暂居!”
“胆敢违逆者格杀勿论!”
那人猛地睁开眼,开始剧烈地呼吸,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一阵恶凉。
死寂。
一片死寂中,忽地,火折子被点燃的声音蓦然擦起,光亮越来越近,照亮了没有窗子的一隅。
“哐啷——”耶达瓦尔应激似地抬起左手挡住光亮,等到的却不是难以入耳的讥讽嘲骂,他从指缝中缓慢抬眼看去,竟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张大人。”
张鹤仪向身后递了个眼神,狱卒匆匆退去,耶达瓦尔蓬头垢面,眼睛闪亮地从狱卒身上收回,忽地紧紧抓住牢槛。张鹤仪从怀中拿出一串钥匙来放在脚边,走到他对面,沉默着,下一瞬,从衣襟中露出了一封陈旧泛黄的信封。
二人相互看着对方,耶达瓦尔笑了笑。
十日之前——宁王锒铛入狱,苏载缩头乌龟,皇帝左右难为,太子心思叵测,朝堂上下风云变换。
正是各方势力暗中较量之际,张鹤仪在宫外收到一个香囊。
做工手艺,以至于香料在大雪天气下所受到的潮湿程度都指向——这是葳蕤居售卖的香囊,香料正是上官遇下令中断供应的、被慧妃当作证据的香料。
再往前推算,在无妇人妻妾的情况下购进大量香料的耶达瓦尔,便成了送香囊的最可疑人选。
只身一人缺乏支援的情况下,张鹤仪铤而走险,终于在陆宣扬与张诩的协助下,见了耶达瓦尔一面。冯十三枉死代大刀被杀,简松映策马闯入质子府,就在那一天,耶达瓦尔说,他决定将一切知道的信息通过张鹤仪传递出去。
张鹤仪将那泛黄的信封打开,借着火光放在耶达瓦尔面前,火光照亮了其中细密的胡语,耶达瓦尔认真看后给张鹤仪翻译。张鹤仪静静听着他说,其实他已经对上面的内容了如指掌,只是再确认对方的立场。
“耶达王子,你拓印下来的印章我已经拿到,我会想方法把东西给简松映他们送去。你的名单上已经有人被重点看管起来……”张鹤仪话音很轻,直直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确实是怕死,不算是草原的勇士了。”耶达瓦尔从草垛下把张鹤仪以“太子”名头带过来的毯子拉到身上,两只黑瞳野兽似的,人成长了,话也说得藏锋,“所以,为什么来中原的会是我?”
因为软弱善良的人会被当作待宰的羔羊,沉默的羔羊。中原说“不鸣则死”,他夹在亲族和真相中间,其实有选择沉默的权力,但是牺牲品的代价是让这片陌生的土地变成血腥的屠宰场。
耶达瓦尔说,算不上是报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比父兄的冠冕先到的会是中原皇族的屠刀,对简松映的害怕是真的,但再怕他还是来了,临时倒戈也罢亡羊补牢也罢,向长生天赎罪而已。
“我只恨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其实重客是你们慧妃殿下的舅父。他和中原皇帝的那一辈的纷争非要搅和进我们部族,我不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耶达瓦尔打了个哆嗦,“中原的话很有道理。”
张鹤仪对他此刻的豁达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在他的眼睛里他似乎看到了十年前就埋藏在故人眼中的一种纯粹。他对耶达瓦尔说:“我和简将军不会让他得逞的。”
耶达瓦尔简直一哆嗦,他知道简松映和张鹤仪的事,还是很难把对简松映的刻板印象抹去。但是说到这,他又凑近张鹤仪,“你们的兵部尚书……”
“苏载留着还有用,你放心,他知道自己只剩一口气了。”张鹤仪道,“他背后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为他卖命。”
“一切都很诡异,”耶达瓦尔说,“但是他的儿子可以搞砸一切,我是说,他或许不比我聪明太多。”
张鹤仪笑了笑,对此十分赞成,百出的破绽中,三成都有二公子的参与,有他活着,才是苏载阴沟里翻船的一大“救星”。
那日,被苏载家法处置打得鼻青脸肿的苏二少爷发了疯似的离家出走,从墙头上“咚”一大声滚落耶达瓦尔家……
“苏载……这老贼忒不仗义!”
苏鸣先还警惕着,扒拉自己的衣裳,宛若扒拉着千层肉饼外边的层层饼皮,一瞥耶达瓦尔,终于把嘴开了封,泄了洪:一边哀嚎胳膊腿疼,一边叫唤苏载的大名。
耶达瓦尔一愣,恭敬地为他添上茶,屏却了下人,热气蒸腾的屋子里,苏鸣声音尽数落于他耳。
“……苏载将从中原调兵,不是调兵,是偷兵。”耶达瓦尔说,“简将军出征前,苏载私下和几位将军联系,此后苏鸣说看到两张图,我想,假的那一张应当被交到了简将军的手上。他需要的兵,现在不在京城,也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我猜,会去和重客汇合。”
“他确实有私自调兵的胆子。”张鹤仪早有预料也早有对策,他现在需要最关键且直接的证据,让苏载大厦崩塌露出背后大佛的最后一击。
耶达瓦尔说,“苏鸣说,他的书房底下,有鬼。冬日的晚上,总是传来规律的啸叫。”
他言尽于此,张鹤仪总是能想到更深一层——苏鸣继承了苏载,是不怕鬼的,甚至乐于做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因此不会凭空瞎说。兵部尚书府邸地基也一定很扎实,地点偏偏是苏鸣这不着四六浪荡子的书房。
在榫卯结构的基础上想要建筑物有活动的空间,就势必会在建造之初就留下一些用于活动的槽口,这些槽口和渠道往往是成系统的,冬日硬风吹过之时便会在其中形成规律气流,发出声响。
张鹤仪垂眸静静看着手中忽明忽暗的火折子,静静地说:“他有个地下密室。”
耶达瓦尔没听懂无由头的推测,将张鹤仪送的棉衣和食物收下,寒冷的牢狱中,这些东西足以他支撑三天,而后会有人将他接出去,那人是谁派来的张鹤仪没说,但耶达瓦尔默默有了一个猜测。
“不论谁当皇帝——”
火苗倏地灭了,牢狱中瞬间黑暗无光,铁链的摩擦和钥匙的碰撞声音中,耶达瓦尔又说,“希望战乱早日平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愿长生天保佑我的族人安宁回归原野,祝你们的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达瓦尔呈跪拜状匍匐下来,张鹤仪吹着了另一个火折子,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缓慢停下,就着背对他的姿势,下了军令状似的,说,“放心,能出现在京城城墙上的,只会是那三个人的首级。”
·
陆宣扬今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简松映出征后,以他的人脉能力,根本接触不到前线的消息。
仗已经打了好几日,京城的百姓都快忘了刚开始的害怕,一时间安宁下来,但是狂野的风却点燃了他心中一股炽热的正义——这一日他休沐,正与看守城门的兄长商量去裴老将军故居一趟,惨遭兄长拒绝,守城的将士看到两张脸大眼瞪小眼,一不留神,险些冲撞了一位乘马车的贵人。
“你这路引哪儿来的有问题啊?我看你这样不像个女的啊!”
“官爷您拿错啦!哎呀那是俺婆娘滴啊,不是这个贵人滴……”
“你弄混了,欸!小心点我们的东西!”
“你就一个人?里面呢,欸那是不是个人?啊!”
官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给马车里的人递了上去,“高,贵……贵人,小的罪该万死!”
陆宣扬眯起一只眼睛,风往马车里面灌去,隐匿在暗处的人却忽地往前探了一身,正好让人看到他迅速且恰到好处的一个眼神和手势。
车中另一人又开始抢词,陆宣扬顿悟,趁兄长不注意,一个转身,趁乱溜出城门。
战乱之中城门关卡审查极为严格,陆宣扬是准备好了路引文书否则被抓到立即入狱,一路观察四周,足足在城外冷风中喝了半晌的西北风,终于听到了背后高头大马蹄子踏来的响声。
马车速度不减,柳七在马车上伸出手来,陆宣扬抓住他迅速飞身坐进马车里,面纱之下,一尊见一面惊一次的白玉容转向他。
遮盖去了朱砂痣的张鹤仪看着他,眼睛微弯但无笑意,“陆兄,我要去办一件杀人放火但有道德合情理的事,事关松映和无数将士们的性命,你要跟着吗?”
“张……高贵人,我就知道松映会和你打好招呼,”陆宣扬说,“事关黎民百姓,我陆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鹤仪微哂,舌下药丸的苦涩散开,他抱紧了怀中的暖炉——简松映没有和他打好招呼,他是背着自己赌上了性命,但他怎能不懂得他?攘外安内,他既然安居京城,便必须让京中的仗速战速决,以便他更快扫除外患。
马车一路向南,冬风之中,只见得拥挤的瓦房宽旷的街道在变幻的光影中逐渐变成稀疏的草屋羊肠的小道,马车一刻未停。
黄昏,傍晚,明月,清晨,红日,白光……
小户人家的院子被主人家打理得干干净净,站在院墙篱笆外看向远处的山脉,从未感觉京城是那么遥远,山野是那么壮观。
耶达瓦尔向往的草原张鹤仪未曾去过,也许就在山的那一边,同样渴望战争平息的百姓也同样伫立远望。他不想去看他口中的高山原野,也不想他们来祸害中原,只想内外安宁,他的将军不必再受缚于疆场。
陆宣扬也在沉思,于是放在门上的手敲得有气无力,马不停蹄跑出了赛马的气势,一日一夜终于赶到这个地方,他逆着风不解地看向张鹤仪,问:“这人到底是谁?让一个朝廷大员偷摸着亲自来寻?”
张鹤仪披着斗篷,将目光收回来,一伸手抹去眉心的遮盖,又轻声敲了下门,说着:“一个故人。”
脚步声从门那侧传来,终于,停在门前,门缝中的一双眼睛眨了眨,随后脚步声疯狂地响起,是有人跑进去报信。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把门打开,目不转睛地看着张鹤仪眉心的朱砂,看上去下巴都要脱臼了,陆宣扬赶忙把门关上,只听那孩子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嘴里念叨:“神了神了,他还真把人给说来了……”
神?什么神?他?他是那位故人?
在这个整齐且静谧的小院子里,跨越十年的重逢悄然降临。
穿着麻布衣服,冻红的手上还捧着本残页的书的人一边哈气一边走出了门,佯装嗔怒把看热闹的小孩搡进里屋,和着笑的声音还像振翅的蝴蝶。他站在客人对面,看着陌生的故人。
“我替他来接你回家,”张鹤仪柔声笑起来道,“阿唤。”
“我都知道了,鹤仪,替我谢谢他。”苏唤笑着指向书页,示意三天前来自李遂的那封信,一切准备就绪,他心甘情愿入局,“那走吧,我也想见见父亲和兄长了。”
还记得阿唤么hihi(年少部分最后出来滴 遂哥儿的白月光啊)
苏家后院要着火!!!!!
(他家早该完蛋了!!!特指苏某父子 坏锅配烂盖吧也是互为报应)
其实上一章和这一章对这些人物关系都有一些很明显的暗示(好吧我自以为),不晓得娃儿们看出来莫得哇hh
(提示:宁王皇帝俩人;太子对皇帝…点到为止!!)
[加油][红心]
俺越写越发现,其实俺写文节奏真滴好烂,但是越改越删越烂,嘶……啧,小竹马已经无力回天,希望下本大大滴进步
感谢你们能来!!!!![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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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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