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彰二十四年二月十二，花朝节。
昨日石榴替寿贞长公主将账本都盘算清楚了，今日反倒得了空，也有了兴头，早早的便起来大妆。
还嫌弃石榴打扮得太素净了，叫梳头嬷嬷们带她下去重新打扮。
一直到站在章月台上，石榴还是局促得不知手脚该怎么放。
毫不夸张，她头上、脖子上、手上戴的首饰加起来得有十斤重，一身行头比起在殿外候着的秀女们也不差。
主席位上坐着大齐最尊贵的四人，次席上坐着淑德贤惠四妃，最末坐着的是皇室宗亲的女眷们，如兴老王妃、宣王妃、承平郡王妃等等。
寿贞长公主向来不大爱这些，今日竟然露面了，大伙不免要多看看她。
而石榴站在寿贞长公主身后，也显眼得紧，频频有目光扫过她，她只得双眼放空看向前方，努力做个合格的背景板。
巳时三刻，吉时一到，选秀开始。
本次大选共有二百一十八名秀女参选，为期五日。
礼部与内务府原从大齐十四州一都一县中选出三百七十二名秀女，初选主要是看身份资格和外貌等外在条件。
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时，所有秀女自西华门入西六宫进行二选。
由司寝局的嬷嬷们一一验身，有暗疾、异味、明显疤痕者不要，再由太医院最后进行把脉，如此才能走上章月台。
至于顺序，当然是抽签，也有暗箱操作，都想尽量靠前，因为越到后头座上的贵人们不仅会累乏且会审美疲劳。
终于，第一批秀女上场后，再也没人有心思看自己了，石榴也由动物园里的猴儿变成动物园外的人了。
只是头一个便叫人迷了眼。
“清州崔氏女明微，年十八。”
“臣女崔明微，参见皇上太后。”
崔家女子自来以美貌闻名，崔明美得如一朵高雅的莲花，周身笼罩着的恬淡宁静倒真和传言那般如菩萨座下的神女神圣而不可侵犯，叫人想给她磕一个。
“好孩子，上前来些叫哀家瞧瞧。”
陈太后早晨起刚吸食过神仙膏，现下正是精神的时候，上下左右端详着崔明微，又问了她几个问题，一时间章月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崔明微身上。
陈太后显然是很满意，对建彰帝道:“哀家瞧着极好，皇帝觉得呢？”
这位显然是内定的人物，建彰帝在朱红一圈，崔明微自然是被留名了。
又过了两批秀女，石榴便看到老熟人了。
“湖州谢氏女黛容，年十七。”
谢黛容才盈盈跪完礼，不等贤妃出口，寿贞长公主便先招手叫她上前来，在场都默认，叫上前来的都是胜券在握。
谢黛容只以为自己是入了长公主的眼里，眼角眉梢都染上喜意。
谁知接下来寿贞长公主的话却令她如置冰窟。
“本宫信佛，你身上沾过煞气。”这话说起来很含蓄，变着相说你杀过人。
众人这才想起，寿贞长公主自号林溪居士，是佛家信徒。
就是建彰帝都意外的看着她，若没有证据，皇姐如何会对谢家女出手。
谢黛容已经雷在原地，大选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四妃乃至太后皇后都达成了共识，不对各自看好的女孩儿下手，未曾想过关键时刻长公主跳出来了。
谢黛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手上确实沾染过不少人命，此时犹如是被人扒光丢到章月台上供人品鉴。
寿贞长公主既如此说，建彰帝自然要给她搭台子下来。
“既如此，便家去吧。”
帝王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
寿贞长公主只去了第一日，搅了谢黛容的前途便不再去了。
第二日荥阳州郑家郑大太太来求见，按照民间来算，她是建彰帝和寿贞长公主嫡亲的表嫂，却被拒之门外。
只在四时院中忙着将库房中的药材出来收拾晾晒，又细细包起。
直到第五日才又出门，带着石榴去了玉馐楼。
如今选秀之际，各州来的夫人太太们都想打听交换消息，玉馐楼正正合适。
从年后开始便日日爆满。
玉馐楼到底是石榴一手经营起来的，虽说她那两成股已经给了长公主了，但她依然想将它发展得更好。
一到玉馐楼便往厨房里钻，指点了一下当初收的徒弟们，教了两样新鲜的吃食才回到楼上伺候着。
女眷们正陪着寿贞长公主打马吊。
上了牌桌，那必然是要说些八卦的，细数了这一届出色的秀女们，现下说的是雍州通判之女寇暖。
寇家原也是雍州望族，早年也受了嵩王谋反一事的波及，虽不像凌家跌落谷底，但也坐了好些年的冷板凳。
听到是寇家，寿贞长公主挑挑眉，瞥了石榴一眼，石榴右眼皮狂跳，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新闻。
“说是腰骨纤细，丰乳肥臀，那张脸真真是狐狸精转世一般勾人心魄，没想到雍州那荒凉的弹丸之地竟能养出如此佳人，藏了这些年也不叫人知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年的凌夫人也不是凡品，只这般容貌气度总是不大端庄的，宫里断不会容，各家也不愿要这样的女孩儿做正室。”
凌镜的亲娘便是寇暖的亲姑姑，只当年有寿贞长公主和崔荷明玉在前，凌镜的亲娘便没那么突出。
“这寇姑娘如今抢手得很，自落了选，好些人家都上指挥使的府邸去求娶呢，就只冲着凌大人去也值，况她样貌气度虽不大端庄但也非不能见人，可身板却是实打实的好生养，这气度做派啊还能调教一二，身板却是难呢。”
一说到凌镜，贵妇们说话声都压低了，工部尚书的夫人神神秘秘道:“我娘家二嫂便打过这起心思，想替她家小幺儿求娶寇家姑娘，你们也知，我那二嫂家里三个儿子，头两个成亲了，妻妾都有，但至今都未能生出带把的孙辈，不过私下打听了一回，寇家啊，属意亲上加亲呢。”
石榴垂下眼帘，心里禁不住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自她进了四时院后，再没一点凌镜的消息，两人有七八日未见过了，原来是有个貌美如花的表妹住进了家里，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从玉馐楼听了一耳朵后，石榴已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凌镜了，甚至开始十分自卑起来。
凌镜这样的人，就是放在前世那样大方自信的她也不见得敢靠近，何况今时今日，还差着这般悬殊的地位。
这样患得患失，实在不好受，她有些后悔当初的冲动了。
＊
到了第六日，大选结束。
一家欢喜一家愁。
落选的人家也没急着走，一面等着看最后的结果，一面参加各种宴会，大选过后便是各家最爱的相亲环节了。
各家的帖子如雪花一般飞进四时院，知菊带着石榴处理，她只在一旁指点着，叫石榴自己看着办。
一时忙起来，石榴也就没时间伤春悲秋了，什么男人什么表哥表妹的都忘到了脑后去。
正是她要忘掉时，正主却自己上门来了，还换了一层皮子。
管事嬷嬷来报。
“殿下，胥忻公子求见。”
寿贞长公主在正厅中摆弄几盆金水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遂道:“知道了，将人领到水轩阁去。”
石榴和知菊在偏厅里忙碌着，隔着槅扇，石榴看不清她的神色，知菊对自家公主了如指掌，听这语气便知憋着坏呢。
“石榴，去替本宫给贵客泡壶茶，本宫换身见客的衣裳就来。”
石榴不疑有他，她在王氏身边时做的也是外联代表，招待客人的差事也是做熟练了的，带着几个小宫娥准备了一番便过去了。
水轩阁矗立于湖中心，隐蔽和私密性极好，极适合用来议事。
坐了小船来到水轩阁，里面空无一人，石榴带着人布置起了待客的瓜果点心，又将阁中的竹帘放下，专心到后耳房烹茶。
她还在想各家的帖子都该怎么回，用什么词语更妥当，以及过两日回显国公府做客的事情。
二月二十是朱盛晖的六岁生辰，在本朝有这么样个习俗，孩子活过了五岁便代表着能立住了，六岁生辰是要大办的，石榴正想着要给小豆丁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且朱家如今还是双喜临门。
石榴的身契刚到四时院那日，建彰帝便下旨让朱重德官复原职了，王氏不免要往寿贞长公主身上猜。
今年大选，朱家大姑奶奶朱玉华的幼女亦在当选之列，可喜可贺。
且朱家大房和二房的几个庶子也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朱五、朱六、以及大房的朱七朱书杰都可以相看起来了。
王氏也出了一百天热孝了，这次都借着朱盛晖的生日宴来贺一贺。
耳房中，石榴坐在小凳上沉思，茶壶咕噜咕噜冒着白水汽。
凌镜悄声而至。
“沅沅。”
凌镜今日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打扮的如他扮作“令赋”时一般无二，手里依然拿着折扇，好一个陌生花开，公子如玉。
他这样倒让石榴想起那些日子二人假扮夫妻的甜蜜来。
“呦，凌大人怎么来了。”
石榴发誓，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是欢喜的，就是不知道张口说出来的话怎么就带着凉薄尖酸的语气。
凌镜以为她是恼了，实在是这些日子太凶险，自己又伤得去了半条命，才好了便来找她。
陆川在京都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又有朝廷如今的严厉打击，依然没抓到巫山一行人，对方还与他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戏码。
京都里，仍有不少人在暗处吸食神仙膏不叫旁人捉住把柄，甚至是陈太后。
那日凌镜又叫鸦和万骷楼的人围了，用的手法还与那日捉到的鸦的人相似，会炸。
虽有防备，但凌镜受了重伤，洪老又不在，治了十日才好了些。
“是我不好，近来忙碌，叫沅沅受委屈了，今日特来负荆请罪。”
说罢真的朝石榴躬身一拜。
凌镜诚意可见，石榴撇撇嘴，想到他那个貌美如花身材火辣，身份又比她和凌镜更般配的寇家表妹，又如没熟的柿子般，酸中带涩。
“可不敢受凌大人如此大礼，今日还有贵客需要招待，你且快些走吧。”
实则她口是心非死鸭子嘴硬，心里明明是想要人家留下的，但又别扭着。
只待会要招待客人这后半句是实话。
凌镜屈身蹲下，伸手将人圈住。
石榴想起这两日来拧巴的心绪，险些落下泪来。
“本宫的客人可到了？”
寿贞长公主声音一起，惊散了一对鸳鸯，石榴快快擦了眼泪，“你藏在此处。”
凌镜却缓缓起身，牵住她一道往外走，“就看殿下是要找胥忻还是凌镜了。”
石榴脑中的丝线迅速交织成网，脉络渐渐明晰了起来，账本、胥忻公子……
心中豁然开朗，方才被动的由他牵着走了几步，现在已经稳住了心绪。
凌镜瞧她这样子是明白过来了，就几息间便调整好了，倘若再成长个几年，定能独当一面。
寿贞长公主刚坐下，一对璧人便出现在了眼前，一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个是香靥凝羞一笑开。
知菊识趣的转去小耳房去烹茶，寿贞长公主捻起一块白玉方霜糕。
还是石榴方才新做的。
“可真甜呐……”
她将尾音拉得极长，石榴顿觉得两人握在一处的手极烫，想抽开，凌镜却握得更紧了些，拉着她坐下了。
“这不合规矩。”石榴还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是脱了籍，她也不一定就配和寿贞长公主坐在一处。
“坐下吧，若叫凌指挥使发现本宫刻薄他的心上人，想来本宫难有好果子吃。”
显然两人之间极熟悉，长公主才能这般开玩笑。
凌镜不置可否，只他还想和沅沅多待会儿，便想早点了事。
“殿下，不知账本可算好了？”
寿贞长公主却笑吟吟吟看向石榴，道:“呦，真是不巧了，本宫找到比你更合适管钱袋子的人才了，日后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也挺好。”
凌镜倒是真有点出乎意料了。
他知道沅沅聪慧，却不知她连账都能管，寿贞长公主的脾性他知道，若只是一般的，定不会要的。
沅沅就像个无底宝洞，越是探寻，惊喜越多。
外头的事凌镜早已经在慢慢接手，人手上还做了些变动，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进去，全接手，只是时日早晚的问题。
石榴想起账本上的那堆天文数字，今后都要归她管了，好多个零啊……
这是真傍了个大款！
想到自己生辰时凌镜送的十箱白银，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凌镜起身就要告辞，却叫寿贞长公主留住了。
“莫急，将知菊泡的茶喝完再走。”
“丫头，你回去换身衣裳等着吧，一会儿你在榴园替本宫招待客人用晚膳。”
如此就是有要紧的话要说。
石榴将水轩阁留给了二人。
临走时，她深深看了一眼凌镜的左腿。
祝世界和平，我的读者发财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第 6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