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用微信发消息的时代,很少会有人用短信发照片。
对焦不准,镜头也晃得厉害,照片的边缘还有手指入镜的仓促残影。
光线暧昧,酒吧昏黄的射灯在画面中拖出几道模糊的光痕。背景是虚化的酒柜和晃动的人影。男人指节修长的手搭在男孩的后颈上,他略微倾身,领带松散地垂落,喉结在阴影中勾出锋利的线条。男孩的耳朵泛红,眼神爱慕地望着对方。
灯光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昧的柔光,竟像是一张旧胶片。
手指在屏幕上收紧,骨节泛白,张向恒的呼吸停滞了,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而闭上眼照片的细节无限放大——顾衍昭那深情迷离的神情。
“RO咖啡,张医生,聊一聊吧。”
... ...
“先生,先生,恒茂大厦到了,您支付宝还是微信?”不知过了多久出租车师傅的声音响起。
付钱下了车,站在顾衍昭公司的楼下,面对高楼大厦,那瞬间张向恒从未有过自己是如此渺小的感觉。
一楼的RO咖啡厅装修的很小资,张向恒在这里等过几次顾衍昭,他喝不惯咖啡,每次都是要杯柠檬水,点一些小点心慢慢等,享受片刻的悠闲和惬意。等到要等的人就满脸笑容地把剩下的甜点推过去。不喜欢吃甜品的顾衍昭拧着眉尝试一两块,腻到了就喝张向恒杯子里的柠檬水。
他坐过几次的位置现在正坐着一个男生,双手抱在胸前,侧着脸看玻璃窗外的世界。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切进来,将桌子分割成明暗两半。
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坐在阴暗处的他转过脸来,那是一张年轻而秀气的脸,长刘海,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让张向恒一瞬间想到学生时代的自己。
“你好,我叫付西。”对方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先开口,声音温柔,甚至带着点礼貌的试探,“顾先生知道你来见我吗?”
喉结滚动,舌尖抵住上颚,压住那股翻涌的腥甜。张向恒想起那张照片——就是这双手,曾肆无忌惮地搭顾衍昭的肩上。而现在,它们正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奶沫在勺沿缓缓消散。
“你想要什么?”
“和你一样。”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隔壁桌传来的刀叉碰撞瓷盘的声响清脆到刺耳。付西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锁屏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笑脸,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被定格成了另一个人的背景。
指节在桌下收紧,指甲陷入掌心,疼痛却像是延迟了一般,迟迟不来,张向恒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早上,他埋着头坐在走廊里,顾衍昭说他是在流眼泪,而他自己完全没察觉,只是觉得麻木。
“我爱他。”对面的低语像个魔鬼的咒语。
中指的戒指硌在掌心也不觉得疼,声音淬了冰,“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耳边尽是嗡鸣声。张向恒看着付西的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觉胃里翻涌。
“付西你先回去!”
顾衍昭在人前永远是体面而且得体的,很少见他这么惊慌的样子。西装扣子都散开了,发型也乱了,那张镇静的脸上出现了着急难堪的神色。
“顾... ...顾先生”咄咄逼人的男生手足无措地望着顾衍昭。
他径直走到张向恒的身边,扶着他的肩问,“阿恒,哪里难受?”张向恒没有回答,他只是一手捂着胃,一手抵着嘴,感知到的除了痛没有别的了。
“我带你去医院”顾衍昭说着要把张向恒的手搭在肩上,打算抱着他去医院。
“聊聊吧,顾衍昭”他闭着眼睛,说的很轻,落在顾衍昭的心上却是一道惊雷。
“你现在不舒服,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他低声哄道,伸手想去按张向恒的腹部却被推开。
付西从来没见过顾先生的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好像放在展台上的冰冷瓷器受到暴力的破坏碎的一塌糊涂。
他们的世界容不下别人,即使这个世界即将坍塌。
多年没有犯过的胃病来势汹汹,仿佛要把这些的安逸日子都痛一遍才罢休。张向恒踉跄地站起来,脸色惨白,额头上冒着细汗,捂着腹部惨淡地望着顾衍昭,“那回家聊吧”
顾衍昭扶着张向恒坐在后座里,司机看了一眼老板的脸色,默默地把挡板升了起来。
张向恒坐在后座左侧,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指节抵着胃部。那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炭,灼痛缓慢地啃噬着内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痉挛的肌肉。顾衍昭就坐在他的旁边,手还搭在他的肩,还能嗅到他身上凌冽的乌木沉香,曾经让他迷恋得发疯,现在却像一根细针,随着每一次心跳往胃里扎得更深。
他想问顾衍昭,你们上过床了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厌烦我的呢?可笑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呢... ...但是他提不起任何力气,只是低着头,他想胃真的好痛啊,痛得眼泪就顺着脸颊落下。
“铃... ...铃... ...”张向恒掏出手机,是杨侃的电话。
今天周六,张向恒是他们组的二线医生,往常都会去查房,现在都已经十点了,他还没去医院。事情来得太突然,他都忘记跟同组的医生打招呼。
“张... ...张老师,你现在能来一下医院吗?那个大量胸腔积液的2床,我早上给做了胸穿,应该是放水太快,在抢救。”杨侃语速非常快,声音很焦急。
弓着身子的张向恒立刻坐直,神色变得镇定,“好,马上到。二线到场了没?叫心血管科急会诊。”
“小杨哥在,心内科已经打电话了... ...”
挂了电话,张向恒抬起头,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深吸一口气,那点淡淡的水痕不见了,对司机说,“林叔,送我去医院,麻烦快点!”
林叔下意识抬头去看镜子里老板的神色,只看到挡板,然后一味地提速。
张向恒进入工作状态,迅速拨打二线医生杨瑞的电话,铃声刚响就被接通了。
“瑞哥,病人还好吗?现在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很嘈杂,还有家属大声的哭嚎声,看着心电监护上的生命体征,杨瑞道:“不是很好,血氧目前只有75%,已经把高流量给用上去了,家属... ...情绪有点激动。”
“嗯,我五分钟后到,先抢救。”
张向打开了地图看距离,五分钟有点勉强。放在背上的手安抚性地抚摸了一下,他一愣朝顾衍昭往去,四目相对皆是无措,顾衍昭收回手,咳嗽一声,“林叔,再快点。”
十分钟的路程,只花了五分钟。
他来不及看车上的人一眼就下了车。顾衍昭就望着那快速奔跑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空气中好像突然弥漫了过敏因子,顾衍昭爆发出剧烈的阵咳。
林叔放下挡板,神色慌张,“顾先生!”
还在咳嗽的顾衍昭对林叔摆了摆手,缓了好久嗓子里的羽毛好像终于咳出来了,声音变得嘶哑,“林叔,你先回去,我等阿恒下班。”
林叔望着顾衍昭难看的脸色,面带犹豫,最后还是回答:“好的,顾先生!”
顾衍昭坐在车里等张向恒的次数非常多,他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吧,思绪万千,最后又低低地苦笑了起来。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给张向恒发了条消息——我在停车场等你。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而后夹在指尖,没有点燃,顾衍昭拨通了梁子诚的电话,“子诚,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吧?阿恒,阿恒……”说了半天也没能说下去,对面读懂他的意思,然后开始骂的非常难听。
... ...
2床的病人做完胸穿,杨侃调完放水的速度嘱咐老人家今天放800ml的胸水就离开了。但是患者从完成穿刺到发病就几分钟的时间,引流袋已经满了,而控制速度控制器被调到最上面,这意味着以最大速度放满了一袋胸水。
大量胸腔积液放水的速度太快,容易引起复张后肺水肿,急性左心衰。
张向恒到的时候病人稍微平稳了一些,硝酸甘油微泵走着,该处置的措施都非常及时,但是心电监护上的血氧还是只有80%左右,家属一直说是胸穿把人做坏了,要他们赔一条命。
杨侃向张向恒投来求救的眼神,他记得自己明明调了速度,但是这一满袋子的胸水和最上端的控制器又让他无从辩解。
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向恒把家属叫到一旁跟他们解释一遍又一遍。
到最后达成一致——全力抢救。
经过一番强心、利尿、扩血管的抢救措施,病人的生命体征算是稳定了。老人家缓过来颤颤巍巍地说,那个控制器是他调的,他说一开始放水觉得很舒服,就把那个调快了,没想到发病了。
几个医生都很无奈地看着老人家,家属在旁边一个劲地向医生道歉。
“张老师,很抱歉,是我没有强调清楚。”杨侃望着张向恒难看的脸色道歉。
“嗯,下次注意。”张向恒声音沉沉地回答,去护士站洗手,紧张过后剑突下的疼痛越发明显。他去柜子里翻找奥美拉唑没找到,于是让护士直接给静滴了一瓶。
在值班房打点滴的时候,他看到了顾衍昭的消息,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这个世界真是光怪陆离,当你以为自己获得真爱的时候,却不想是踏入陷阱的开始。
取消置顶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忘掉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光。
张向恒一只手颤颤巍巍地登录上了OA,下载去A国进修的报名表,缓慢地填完,发给主任。
“主任,不好意思,前往时间忙忘记了,去A国进修的报名表发您致信了。”
过来一会主任回道:“收到,你好好准备一下,估计下周就走。”
张向恒一只手捂着脸,另只手回血了也没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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