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用最快的速度赶来,看见她和李奉湛身影交叠的这一刻,面庞绷紧,周身灵炁瞬间化剑,直直朝李奉湛刺去。
李奉湛掐着方杳的手终于松开。
“群玉,不要闹了。”
他轻巧地拂开了那攻势惊人的剑阵,沉声叫许群玉的名字,仿佛是在预警。
“师兄,把她放开,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
李奉湛声音冷漠,扶着空棺说,“你看清楚现在的情况,这是你要的结果?”
许群玉目光一转,这才看见里棺材里空空荡荡,身体瞬间僵住。
“怎么会.......”
“最后说一次,把她的尸身找回来,再将你的心魔处理掉。”
许群玉定定看着那具空棺,抱紧怀中的人。
——不,他知道怀中的不是人。
半晌,他终于向李奉湛低头。
“知道了。”
*
方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
等她疲倦地睁开眼,只觉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入眼是泛黄的天花板和老旧的吊顶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混在潮湿的水汽里,几乎要把人腌入味。
稍微翻了个身,她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
病床的位置靠窗,窗外落雨,水泥马路两侧的树木是一片浅绿深碧色。
“您醒了?”
门外守着的少年听到动静,轻轻推开一道门缝,见她从床上坐起来了,赶紧走进来扶,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方杳立刻认出了他。
只不过那晚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绸面青衣,现在就像个普通的高中生,白T长裤运动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稚气。
“我叫荷秋成。”少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群玉师叔让我在这里守着您。”
方杳接过水杯,轻声说:“这是哪里?”
“这里是张壶翁先生在宜云开的中医院,平常接待的都是普通病人,不过私下里也给修士做诊治。”
正当这时,许群玉推门进来,“秋成,你先出去。”
荷秋成悄声离开,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方杳盯着他,“我要解释,完整的解释。”
许群玉抬手,轻触她的脸颊。
“几年前宜云市政府修建盘龙景区,把公路修道了碧云天封山大阵的门口,我感知到有外人进入,过来封山赶人。在碧云天里的玉棺里坐了一夜,然后就出现了幻觉。
“一开始只是在梦里,没过多久,你开始出现在我身边,微笑着看我,就像你活着的时候一样。我知道你是心魔,把你抹去,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可有一天,你又回来了。
“你这次能跟我说话,有了实体,能被人看见.......”
方杳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确定我有自己的思想.......”
“你不存在‘想’这个动作。你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你的喜怒哀乐,说出来的话,都是我对她的记忆......”
“我确定我有自己的思想。”
方杳忽然抬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
“就像现在,我知道了李奉湛的存在——”
她声音戛然而止,脑海里蓦然出现李奉湛的样子。
当她躺在许群玉的怀里时,他起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李奉湛明明知道她长得和他的妻子一样,却只是轻飘飘地让许群玉处理掉她。
只要想到那一幕,方杳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恶心。
她忽然弯腰,捂嘴干呕。
许群玉见她这样,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片刻后,他牵起她的手,轻声说:“回家吧。”
方杳猛地抽出手,“别碰我!”
她声音落下,忽觉眉心被注入一缕金雾。
身体一软,倒在了许群玉的怀里。
*
“你总是晕倒,医生说是压力太大,要在家里静养。我替你向学校请了长假,陈老师会接替你的工作。”
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许群玉将盛汤的碗放在方杳面前,“炖鸡汤,补身体的。小心烫。”
方杳拿起勺子,慢腾腾地喝汤。
她总觉得脑子里蒙着一层雾,似乎有很多事想不起来,甚至连思考的精力也无。大概就像许群玉说的,她的确是太累了。
许群玉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吃喝。
他用一种很珍惜、很眷恋的目光注视着她,好像看一眼就少一眼。
方杳放下碗筷,笑着说:“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怎么都觉得看不够。”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日子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很短。回过头去看,怎么看都觉得短,但偏偏好日子总要变化。像水一样不断流走。经书说‘上善若水’,我看最坏的就是水,握也握不住。如果用盒子将水装起来,它又变成了死水,会腐化、发臭。”
许群玉说了好长一段话,方杳听得发愣。
半晌,她才问:“怎么今天说起这个了?遇到什么事了?工作不顺利?”
他听这一连串的关心,随即低下头去,睫毛遮住眼中的波澜。
“不是。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怎么说也说不够。”
夜里下起了小雨。日子即将入冬,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入空气。
方杳躺在床上被迫侧开脸,露出颈侧的皮肤。许群玉将脸埋进去,濡湿的感觉绵延不断,是他在舔舐那里。
许群玉头一次这样亲吻她的身体,无论是双唇还是双手都像是在仔细描着她的身体形状。他的双眼紧闭着,睫毛挂着她的皮肤,灼热的呼吸很沉、很急促,一寸寸熨着她的皮肉。
许群玉直起身来时,见身下的女人长发凌乱,垂着的眼睫颤抖着。
他想起了小时候透过窗缝看见的场景。
冷肃威严的师兄褪下衣衫,高大的身体伏在她的身上。那是他第一次认识性,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女人。
修士笃守清净,房事也不过是修行的一环,多数人宁愿“交而不泄”,免得精元泄露,有损阳气。
师兄也是这样。哪怕许群玉那时还小,他也看得出李奉湛并不沉迷在那种事情里。
可她却用腿环住李奉湛的腰,请求他留下那东西。
许群玉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她的脸庞和身体都浸在柔柔的烛光里,散发着无法言说的、独属于红尘的美丽。
他紧紧闭上眼,抚摸着身下人的脸庞,指腹摩挲着她的眼皮、鼻梁和唇瓣。
手落在她的脖颈处,许群玉睁开眼。
身下女人半睁着眼,红潮漫上脸颊,是他不配看到的模样。
金色雾气漫上他的双眸,使他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存在都脱离物象,变成一团团炁的形状。
炁是构成万物的基础,死物没有炁,活物的炁都独一无二。
在此时的视角下,他清楚地看见眼前女人全是由他的炁构成。
是他的一部分,他的幻觉.......
*
这一晚,方杳本该睡得很沉。
是一阵摩擦声让她惊醒,这声音似曾相识。她从床上坐起来。卧室一片黑漆漆的,只有书房半掩着门。
她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一幕,走过去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许群玉正站在书桌后,袖子半卷,手中正擦拭一把白森森的剑。
方杳隐约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这把剑。
许群玉告诉过她,这叫慧剑。
慧剑是修行的人用来斩除烦恼,破去执着的东西。
——至于什么时候得知这些事情,为什么她想到“修行”两个字却毫无质疑,方杳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有可以求救的对象,可脑子里那层雾阻止她进行更深的思考。
方杳捂着头,努力地回忆。
可许群玉已经拖着剑朝她走来。
“群玉。”她定定看着他,声音有些虚弱,“你在做什么?”
许群玉没有回答。
他举起了剑,那剑锋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方杳察觉到危险,慌张跑回卧室找出手机,抖着手拨通公安局电话。
屏幕显示正在接通中时,她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方杳捏着手机转身,见许群玉提剑走来,身子一软,跌坐在床边。
“宜云市福安区派出所......”
她对着电话那头大喊,“我老公他——”
没等方杳说完,那电话突然就挂断了。手机信号全无,屏幕熄灭。
许群玉已经走到她面前。
方杳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一瞬间,风吹过,月光落在剑身上,折射出莹莹光芒,照亮他俊秀的眉眼。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倦和麻木:“心动则成昏,七情乱则成障,沉迷在心魔幻象里,终究不是修行的正道。”
——心魔?
这个词像一把匕首,凶狠地搅动着方杳的记忆,有道裂缝在她脑海中乍现,将许多记忆一并释放出来。
方杳眼眶里溢出泪水。
许群玉定定看着她,许多回忆翻涌。
他给她擦过无数次眼泪,只是那眼泪从来不是为他而流。
“许群玉,你这么对我,我要离婚。”她声音沉沉。
许群玉神情瞬间凝固。
“你骗我和你结婚,骗不成了,就要杀我。”
她眼睛含泪,声音充满恼怒。
说话的语气、颤抖的声音,这副模样也跟他记忆里别无二致。
许群玉呼吸滞涩,让炁再次覆盖双眼,蒙蒙金雾之外,构成面前女人的明明是他的炁。
雾气褪去,她的模样再次深深刺痛他的心。
一时间,他竟然真的分不清面前的人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分不清举剑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是心魔!
他再次提醒自己。
“我没有和别的男人结过婚,我没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在.......”
方杳的头开始剧烈疼痛,她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在遇见许群玉之前的事情都是那么模糊。
她捂着前额,眼泪大颗大颗地冒出来,“我们明明过得好好的,我以为自己爱着一个好男人,但你在骗我,许群玉.......你今天这把剑要是杀不了我,明天我们就去离婚!”
话音落下,方杳忽然听见咣当一声。
那莹白的长剑掉落在地,许群玉跪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低声说:“别哭......”
啪——
她抬起手重重甩了许群玉一个耳光。
许群玉被这力道打得偏过头去,薄白的面皮迅速浮现掌印。
他垂下眼睫,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充满痛苦。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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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假作真时难辨(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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