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白色的。彩色的。
戴在许多人的脸上,他们穿着白衣裳、花衣裳。
鼓点声响起。咚、咚、咚。像人的脚步声。
方杳意识到自己走路,脚步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鼓点声落下。
咚——迈出左脚。
咚——迈出右脚。
咚咚咚咚。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一处电梯前。那电梯上标着一堆扭曲的、怪异的文字,载着她往下走,停在最底层。
电梯叮一声打开,里头是一处洁净的大堂,铺着光鉴照人的白色瓷砖和一排排铁质的座椅。
座椅上坐满了人,一个个都戴着涂满油彩的怪异面具,有男有女,有的穿着衬衫领带,有的穿着运动装,有的穿着奢侈品连衣裙。
方杳一走出电梯,这些面具人纷纷转头,静默地看着她。
鼓点声还在响起,敲击的速度加快,她的步子也变快了,沿着铺着洁净白砖的走廊一路走去,穿过一扇厚重的金属防盗门。
门后还有门,却不是普通的门,而是古代宫殿建筑的扇形门。
雕花刻云,年头久远,那鼓声就是从这门后传来。
方杳抬手,将门推开。
里头两侧各立着一面鼓,鼓上各站着一个女孩儿,左侧的静立不动,右侧的正在鼓上跳舞,姿态轻盈,像飞仙踏云。每当她的脚落在鼓面上,鼓声便传出来,方杳也迈出一步。
在房间的正中,戴面具的男人坐在方形桌后。
这男人人高马大,**着上身,肌肉虬结,左手腕带着一串漆黑的木珠。与他相比,方杳的身形显得单薄而清瘦,仿佛风一吹就可以飞走。
她走到男人对面的位置,鼓点停了。
男人说:“许群玉要杀你。”
方杳问:“他是我的丈夫,为什么要杀我?”
“你已经知道他不是普通的道士,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和你结婚么?”
方杳当然想过。
这个问题在这几天里一直困扰着她,可她这样普通的女人,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许群玉觊觎的,非要算起来,她顶多只是比他能挣钱罢了——许群玉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吃软饭吧。
男人说:“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听不懂他的哑谜。
男人笑了一声,“你根本不是普通女人。”
“那我是谁?”
“我不能说。”
“为什么?”
“会被许群玉发现。他一直在追查我们,我们暂时只能借助梦阵和你见面。这样就算暴露了其中一环,他也不会发现我们是谁。”男人缓缓说,“总之,有人会告诉你这件事。小心一点,别被许群玉发现了。”
“等等!”方杳急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帮你找到真相的人。”
这一瞬间,四周被铺天盖地的雾气笼罩,她的意识随即陷入黑暗。
过了很久,方杳再次睁眼,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纱帘飘着,窗外是阴沉沉的天,连绵不断的雨水浇在玉兰树叶上,树叶打在窗台,噼里啪啦,簌簌作响,将她一瞬间拉回了现实。
走廊响起脚步声,卧室门被人从外推开,许群玉端着温水走进来扶起她,“醒了,感觉怎么样?你从警局会来的时候,在公车站晕倒了。”
方杳定定看着他,压下心中的紧张,接过水杯,装作相信了他的话。
“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现在是晚上快八点,饿了么?”
许群玉弯下腰,轻轻给她别过耳边的碎发,又摸了下她的额头,“只是低血糖罢了,这几天在家休息,我给你补身体。”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和温柔。
方杳捧着水杯,轻声:“嗯。”
声音落下,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去做饭。”许群玉温声说。
方杳坐在床上,听着许群玉在厨房忙碌的声响,垂眸盯着水里的倒影。
梦里——如果那是梦的话——她走到男人面前的方式,和福顺酒楼里那些面具人走路的方式一样。
那像是一种奇怪的召唤,被召唤者随着鼓点的节奏行走,就好像这些被召唤者原本不能涉足人间,只能依据鼓声这个媒介似的。
方杳想到这里,心里漫上惊疑,迅速否定了这个猜想。
要冷静一些。
她对自己说。
面具男人说,会有人告诉她真相。
会是谁?
会是什么真相“
方杳再次感到紧张。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窥见一个超乎常人理解的秘密,因而对那所谓的真相也感到忐忑。
时间一转到了周三。
这是她恢复上班的第一天。在这一天,她遇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秋老虎悄无声息地离去,连带着将暖阳和落叶都带走,天色变成阴沉沉的灰,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寒意入骨。
到了下班的时间,雨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方杳举着伞走出校门,看见路对面有个打着黑伞的男人站在垃圾桶边抽烟。
男人见她出来,将烟碾灭,朝她走过来,“方老师,你好。”
方杳看清了他的样子,意外道:“文警官?您找我么?还是关于案子的事情?”
“和案子关系不大,是我自己一点私人疑问。”
她没动,眼里露出疑惑。文冼笑了笑,“关于‘洋葱’的事情。”
这两个字精准地触及方杳的神经。
两人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厅。
咖啡豆的香气儿和舒缓低沉的音乐稍微驱散冷意,服务生端来两杯拿铁。
方杳双手捧住咖啡杯,“文警官想说的是什么事?”
文冼先问了另一个问题:“方老师老家哪里人?”
“宜云本地的。”
“老家就在宜云?”
“我是孤儿,出生就在宜云市福利院。”
“就没想过找家人?”
方杳没有再回答,不解地看向文冼,随后见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装裱精致的纸。
这是一张画,边缘泛黄的痕迹显示它已有不少年份,因被精心保存,画的内容并没有磨损。笔触细腻,惟妙惟肖。
她盯着画上的内容,目光难掩惊愕。
这画上的人,是她。
不,不能说是她本人,只能说画上的女人跟她有着同一张脸,却头梳飞天发髻,身穿广袖襦裙。
“这画是我爷爷的画。他年轻的出国留学,学习了一种叫做照相写实主义的绘画技巧,后来在宜云附近的临仙县住了大半辈子,给不少人画过画。”
文冼倾身向前,“之前总觉得方老师眼熟,昨天我回了趟家才忽然想起为什么——你和这画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方杳也觉得有些奇怪,“您家老先生见过我?”
“见没见过都不重要。”文冼把画翻转,指着背后右下角的落款,“时间对不上。”
那处落款由蓝黑色钢笔墨水写就,笔迹已经褪色,时间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绘者名字叫“文启元”。
方杳捏着眉心,“也就是说,上世纪七十年代,他见过长得和我一样的女人.....可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
“不。”文冼缓缓道,“是有人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请我爷爷画出了你的画像。”
咖啡桌的台灯光线落在画上,勾勒着画中人清秀的面庞和纤细的腰肢。
背景只用寥寥几笔画出垂柳,浅淡虚幻,彷如某人的梦境。
方杳艰难消化着这件离奇的事情,半晌才再次开口,“文警官,我对此完全不知情......”
她从前听过刑侦部门有能够根据语言描述绘画出人像的能力,没想到民间也有这样的能人。
文冼笑着说:“他的确曾经在刑侦部门工作过,我读警校就是受他影响。”
“那冒昧问一句,请文老先生作画的人是谁?”
文冼叹了口气,“我也问过,但据说那人要求他保守秘密,不允许向他人提及他的身份。”
他话音一转,“但如果你亲自去见见我爷爷,也许他会松口。”
方杳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跟文冼约好在第二天下午见面。
周四下午,许群玉要上班,学校无排课,方杳准时坐上了文冼的车。半小时后,车停在宜云南部一处山清水秀的农家乐附近。
方杳走下车,看着山庄门口挂着的“文大师气功班”,心里却直犯嘀咕。
练气功的?里头不会是什么传销窝点吧?
“进吧,还有十分钟才下课,咱们先去办公室坐一会儿。”文冼摘下墨镜,熟门熟路迎她进去。
这庄子面积不小,前院是一栋两层楼房,照文冼的说法是老爷子和同道们练气功、谈道的地方。楼房后头的院子里山石垒砌,活水游鱼,办公室就在院子后头的竹屋里。
方杳走进屋中,看见墙上挂着一张画有不同人的彩色图画。
“这是老爷子临摹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导引图》,据说是最早的气功图谱。古人用来强身健体的,据说修仙的人炼炁也来源于这里。”文冼说。
方杳现在对“炁”这个字很敏感,立刻问:“文老先生能用炁?”
“——能用,但不多!”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方杳转身看去。来人模样大约在六十出头,一头银丝,精神瞿烁,背脊挺拔。
“爷爷。”
听到文冼叫她,文启元却没应,愣愣地看着孙子身边的年轻女人,“你......你是.......”
文冼说:“这位是方小姐,在宜云二中教书。”
文启元稍稍回过神来,却又面露惊疑:“你竟然姓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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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假作真时难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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