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阁的檐角勾住半轮残月,把青砖缝里的苔痕浸得发蓝。苏挽月指尖划过药柜第三层最里侧的木纹,那道浅刻的"戊申年冬"在月光下泛着冷意——三十年前的太医院掌事医正,正是在这个冬夜暴毙于冷宫偏门。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茯苓的灯笼穗子扫过掉漆的药臼,碎瓷片上还凝着半块发黑的附子。
"姑娘瞧这药柜,虫蛀得连柏木香都盖不住霉味。"小丫头的发颤声撞在结满蛛网的窗棂上,灯笼光把她缩着的影子扯得老长,"昨儿路过冷宫角门,听见井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话未说完便被苏挽月按住肩膀,指尖触到少女剧烈起伏的肩胛骨。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她抽出藏在袖中的羊脂玉牌,萧承昀临走时塞给她的这块信物还带着体温,"冷宫外墙的青瓦缺了十七片,后日申时三刻,阳光会正好照在第三棵老槐的树洞上。"话音未落,西角门方向突然传来宫灯碰撞的脆响,十七声急促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夜鹭。
"苏女官!苏女官!"小太监举着鎏金灯笼撞开半扇破门,灯穗上的红宝石坠子在夜风里晃出细碎的血光,"长春宫走了水似的乱!淑妃娘娘烧得跟火炭似的,太医院的老爷们全围着药炉转圈圈呢!"灯笼光掠过他汗湿的脖颈,能看见后颈新烙的火印——那是太后宫中当差的标记。
穿过永巷时,露水打湿的宫鞋在青石板上踩出细碎的水痕。苏挽月摸着袖口藏的牛皮纸包,里面六支玻璃管装的青霉素粉末,是她穿越时攥在手里的唯一现代物。前两日给冷宫陈答应治外伤时,她试过用竹管磨制的针头注射,此刻指尖还留着那日被竹刺扎破的细疤。
长春宫的铜兽首门环上缠着白绢,显然太医院已做了不祥之兆的准备。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艾绒味,淑妃半躺在床上,指尖掐进锦被里扯出缕缕丝线,潮红的面颊上爬着蛛网似的血丝——那是典型的败血症面容。周太医正举着药碗往火里倒,药汁溅在金砖上腾起腥甜的雾气,看见她进来,银白的山羊胡气得直颤:"太后您瞧这丫头,穿得跟个民间医婆似的,成何体统!"
"哀家只要活人。"太后斜倚在沉香木榻上,护甲尖敲着鎏金小几,"你那日给冷宫贱婢治的烂疮,倒是比太医院的生肌散快上三倍。"老妇的凤目眯成细缝,耳垂上的东珠随呼吸轻轻晃动,"若治不好淑妃,哀家便把你钉在那贱婢的坟头,教乌鸦啄食你这双自诩能妙手回春的手。"
殿内的铜漏滴着水,每一声都砸在苏挽月心上。她跪行至床前,触到淑妃腕间滚烫的脉搏——细数之下,竟有一息十至。解开衣襟时,锁骨下方暗红的痈疽让她瞳孔骤缩:感染灶已经开始化脓,再不干预,今夜怕是熬不过去。
"需用清热解毒之剂,只是......"她抬头看向太后,指尖在袖中捏碎了玻璃管封口,"此药需得直入血脉,方能药到病除。"话音未落,周太医已跳起来扯住她发髻:"荒谬!哪有汤药不入口的道理!你这是要行巫蛊之术害娘娘!"他袖口的獬豸补子扫过药碗,瓷片飞溅间,苏挽月看见太后眼皮轻轻跳了跳。
"周大人既知巫蛊,可知汉武帝时李夫人病笃,方士以赤灵符刺臂引毒?"她反手推开老迈的太医,从荷包里取出磨了三日夜的竹制针管,针尖在烛火下泛着青芒,"当年扁鹊换心,亦需破体而入。若再拖延,娘娘腕间脉门就要被毒血堵住了!"
殿内忽然静得能听见艾条燃烧的"噼啪"声。皇后不知何时立在纱帐后,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挡住了半张脸,唯有涂着丹蔻的指尖绞着帐子边缘,绞出细密的褶皱。太后忽然抬手挥开周太医,护甲尖几乎戳到苏挽月眉心:"哀家给你半炷香时间。若娘娘有半句呻吟——"她没说完,殿外却忽然传来更漏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正是阴气最盛时。
竹针刺破皮肤的瞬间,淑妃突然抽搐起来。茯苓举着铜灯的手一抖,灯油泼在金砖上燃起幽蓝的小火。周太医趁机大喊"妖术",却被苏挽月膝盖顶住后腰,整个人踉跄着撞在药柜上,抽屉里的朱砂散洒下来,在他惨白的脸上涂出诡异的红。
"按住她!"苏挽月扯开淑妃领口,看见胸前新增的紫斑,心下暗叫不好——青霉素过敏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竹管里的药液刚推注一半,淑妃忽然呕出黑血,溅在她月白裙裾上,绽开墨色的花。
"你果然下毒!"皇后冲过来护住淑妃,凤冠上的九鸾金钗擦过苏挽月鬓角,扯下几缕青丝,"来人!把这妖女拖去暴室!"殿外立刻涌进持械的侍卫,甲胄碰撞声里,苏挽月忽然看见太后指尖捏着半块染血的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上,正缓缓晕开深紫的毒斑。
"且慢。"太后忽然开口,护甲尖挑起苏挽月下颌,"你既说这是药,为何会让娘娘呕血?"老妇的气息里带着人参的甜腻,混着殿内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发晕。苏挽月盯着太后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今早她给淑妃把脉时见过的同款,此刻镯子内侧,竟隐约浮着青黑色的网状纹路。
"这是药毒相搏的正常反应。"她伸手扣住淑妃寸关尺,脉息虽乱,却比先前沉稳许多,"请太后允许民女施针引毒,若半炷香内娘娘指尖转暖,便证明药有效。"说着已摸出银针,针尖在烛火上转过三转,精准刺入淑妃人中、内关、足三里三穴。
第一支银针扎下时,淑妃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第二支银针刚刺入内关,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猫叫,紧接着"砰"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撞在窗纸上,糊满血污的猫脸从破洞里挤进来,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茯苓尖叫着躲到苏挽月身后,却见她指尖稳如磐石,第三支银针已刺入足三里,手法利落得像在急诊室缝创伤。
"瞧着点!"苏挽月忽然推开盘坐的茯苓,一枚飞镖擦着少女发顶钉入房梁,镖尾缠着的红丝带还在晃荡——那是长春宫淑妃宫里的制式。殿内瞬间乱作一团,太后被侍卫护着退到屏风后,皇后抱着淑妃尖叫,周太医趁机往门口爬,却被苏挽月一脚踩住后心:"周大人这是要去哪?您袖口的毒粉,还没解释清楚呢。"
老太医浑身发抖,锦缎袖口簌簌落下暗红粉末。苏挽月捏起一点放在鼻尖嗅,铁锈味混着轻微的砒霜气息——正是她今早发现淑妃药碗里的异物。"原来周大人不仅精通医术,还擅长借刀杀人。"她扯过周太医的手腕,翻开内侧,果然看见淡青色的静脉上,有个细小的针孔,"给淑妃娘娘下毒的,怕不是什么邪毒,而是您独门的'七日散'吧?"
周太医突然暴起,指甲掐向苏挽月咽喉,却被她反手扭住手腕,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老迈的胳膊已脱了臼。此时淑妃忽然发出微弱的呻吟,指尖竟真的有了温度,先前青黑的唇色也透出些许血色。太后从屏风后走出来,盯着苏挽月的眼神已变了味道:"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像块重石砸在殿内。苏挽月松开周太医,看着他被侍卫拖出去,袖口的青霉素粉末不经意间落在淑妃枕边。她忽然想起穿越那天,急诊室的监护仪发出绵长的蜂鸣,握着青霉素针剂的手被鲜血染红——那是她为救车祸伤员时蹭到的。此刻殿内的烛火跳动,映得她影子在墙上晃荡,像极了那日手术室里摇晃的无影灯。
"民女不过是个懂些偏方的草民。"她跪下叩首,额角触到金砖上的血渍,凉得刺骨,"只求太后允民女在惠风阁设个医庐,也好方便为宫里人问诊。"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紧接着"哗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房梁上掉下来,落在她脚边——是半片染血的《本草纲目》书页,边角画着的青霉素植株图,被血浸透得发皱。
当晚回到惠风阁时,药柜的铜锁已被撬断。茯苓举着灯尖叫起来,只见满地狼藉中,《本草纲目》的残页散得满地都是,最上面压着把带血的匕首,刀刃上凝着半块冻住的冰晶——那是只有冷宫冰窖才有的寒晶。药柜内侧,有人用朱砂写了行歪扭的字:"再敢用西洋妖术,下一个碎尸的,就是你身边的小丫头。"
茯苓吓得瘫坐在地,却见苏挽月蹲下身捡起残页,指尖划过书页上自己亲手补画的青霉素提炼图。窗外的风掀起窗纸,露出半块缺角的青瓦——正是她今日说的那第十七片。远处冷宫方向传来隐约的歌声,调子竟像是现代的急救歌,却被夜风扯得支离破碎,像谁在暗夜里哼着最后的警告。
她忽然摸到袖中萧承昀给的玉牌,背面刻着的"昀"字还带着体温。指尖抚过那道浅刻的笔画,忽然想起他临走时说的话:"惠风阁的药柜第三层,有你需要的东西。"此刻伸手探去,果然在最里侧摸到个木盒,打开来,里面躺着半支用过的青霉素针剂,针管上贴着的标签,赫然是她前世急诊室的手写备注。
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十七声,和今夜来传信的小太监步数分毫不差。苏挽月迅速藏起木盒,指尖还沾着书页上的朱砂,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门被推开的瞬间,她看见茯苓颈间的红绳晃了晃——那是她送的平安符,此刻绳结却歪向右侧,正是她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苏医正,"来的却是个陌生宫女,捧着鎏金托盘,上面盖着黄绸,"太后娘娘赏您的安神汤,说您今夜受惊了,需得好好补补。"宫女抬头时,发间的银簪闪过冷光,苏挽月看见她耳后青黑的胎记——那是周太医老家的特有印记。
汤碗放在桌上时,蒸腾的热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杏仁味。苏挽月盯着碗中沉浮的枸杞,忽然想起前世学过的急救知识:□□中毒,瞳孔会呈针尖样缩小。她抬头看向宫女,正撞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与此同时,窗外的老槐树发出"吱呀"一声,像是有人踩上了枯枝。
"有劳姐姐跑这一趟。"她笑着抬手,指尖却在袖中扣住银针,"只是民女今夜太累,怕是喝不下这汤了......"话未说完,窗外突然射进三支弩箭,直奔宫女后心。苏挽月眼疾手快拽过宫女,却见对方嘴角勾起诡异的笑,藏在袖中的匕首已刺向她小腹——刀刃上的冰晶,正是今夜威胁信上的同款。
铜灯在搏斗中翻倒,火舌舔上散落的药草,瞬间腾起熊熊烈火。苏挽月被匕首划破袖口,却趁机将银针刺入宫女虎口,对方吃痛松手,匕首掉在地上时,她看见刀柄刻着的并蒂莲纹——和皇后今日扯破的帐子花纹一模一样。
火势越来越大,茯苓在浓烟里咳嗽着喊她名字。苏挽月忽然看见药柜底层透出微光,踢开燃烧的残页,只见砖缝里嵌着块生锈的铜牌,上面刻着"戊申年冬,太医院掌事医正陆明远绝笔"——正是药柜上那行刻字的主人。铜牌背面,用极小的字刻着:"冷宫井中,藏着三十年前的真相。"
此时屋顶的梁木发出断裂的声响,一块燃烧的木板砸下来,苏挽月抱着茯苓滚到门口,回头看见铜牌在火中闪烁,陆明远的"远"字,竟和萧承昀的"昀"字,在火星里连成奇怪的笔画。门外传来侍卫的呼喝声,她摸着怀里的青霉素残剂,忽然想起淑妃手臂上未消的红疹——那不是过敏反应,而是有人在她注射时,偷偷加了另一种毒药。
夜风裹着火星扑在脸上,远处冷宫的井台边,隐约站着个穿玄色衣袍的身影,腰间玉佩在火光中闪过半缕白光。苏挽月擦了擦嘴角的血,盯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萧承昀说过的话:"惠风阁的药香,从来都不是给活人闻的。"而此刻,她掌心的铜牌还带着火场的温度,上面"冷宫井中"四个字,在夜色里泛着诡异的光,像在召唤她走向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茯苓的哭声渐远,宫人们的救火声渐近。苏挽月低头看着腕间被匕首划出的血痕,忽然笑了——比起前世急诊室里的生死时速,这后宫的刀光剑影,倒更像是场需要步步为营的急救。而那口藏着真相的冷井,怕是今夜,就要去探上一探了。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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