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此约后,有一日柏尚天从外回来后给柏韫带了一包藕饼吃。
门外西风萧瑟,竹屋一隅丹烛融融。
“哇,快冬天了还有藕饼卖吗?”
看自家闺女是馋猫,柏尚天坐下给她擦干净手,拆开包裹后答:“嗯,有的地方天气还没这么凉。”
“谢谢爹!那……去这么远的地方……你都要准时回来啊?好辛苦,也不多玩几天”,柏韫嘴里吃着饼含含糊糊问。
“当然了柏千千,这是我和你娘的约定,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的。重要的约定是不可以骗人的。”
柏韫似懂非懂点点头,咽下一口,“那我也要这样吗?”
“就是玩十天就得回家,和你们一样。”小姑娘七八岁,脑袋里整日想着玩,这话却误打误撞说到了点上。
“要!”
柏尚天认真看着女儿,“千千说对了,我们约好了,只要我们三个不在一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十天之内,必要回来,到这个屋子里来一趟。”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
“这是我们一家人的约定,不能骗人。”
……
阡陌之外,车驾难征。一息不相知,何况异乡别。从家中积灰情况来看,父母一直遵守着这个约定,以家为据点,盼着归来时能彼此知晓。
第十天过去了,没人回来。
出事了。
房中的抽屉里全是地图,上面每一座城中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府邸,每一条河流,就连临街的所有有名字的铺子上面都全用朱笔做了标记:
“已寻,未果。”
“寻完,未见。”
“此城,未见。”
“已寻,未见千千。”
……
密密麻麻都是。
悠悠世路,一别万阻。
柏韫哑着嗓子念着这一句句重复的话语,眼泪一滴滴打在纸上,心里的弓弦彻底断了,机械的把刚刚散落一地的纸一张张抚平,收拢好,叠放了放回原地。
爹娘是去城池中找她的,是了,当时她突然不见,徽山上大抵也没有可疑踪迹,确实像是在山下被人拐子拐走的,她一个未及笈的女孩,最后下场逃不过被卖到勾栏瓦舍或是人家府邸里去。
这三年,不知道爹娘寻了她多少次,去了多少座城,问过多少户人,却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寻不到。
因为十三岁的时候,她不是自己贪玩跑下山被人拐子拐走卖掉的,而是就在徽山上,猛的被人敲晕。
柏韫一手撑着地,想强站起来,却只能借着墙贴上背才站稳,闭上眼,泪珠像断了线一样滚落,想咬紧牙使力,身体却控制不住的颤。
三年,三年了,她还能回来,她做梦都想回来。她期盼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怎么会,为什么见不到爹娘?
为什么偏偏在回来的时候家里出了事?
柏韫虽感撕心裂肺,到底还没有爹娘的消息,再加上草石间三年的地狱生活,炼就了她在绝境中的魄力,“我要撑住,不能这样,也许,也许爹娘改了约定时限,也许路上耽搁……对,我再等等,再等等。”
每一刻每一秒,都如将人掏空,一副空皮囊看着炭火上五脏六腑在被煎熬,一整夜过去,只要闭上干涩的眼,泪滴就滑落一颗。
复睁开泪眸,眼瞳血红的骇人,柏韫再也压不住杀气。
这一切都是因为绑架她的罪魁祸首。
是谁想绑她?为什么绑?这两个问题她初到草石间就在想。
草石间其实是一处大石穴,建在终日阴暗潮湿,见不得光的破落泥沼地方。四周荒废,不知方向。里头也森暗,光只透过石缝钻进来,长长的唯一的一条走廊,从进处贯穿一整个洞穴。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石筑时,柏韫就觉得这地方像一只千年千足虫,数不尽的阴私地就是这只虫的脚,千数之多。
那些脚是当牢房用的。
却不是用来关犯人的,是用来关怪人的。
柏韫也是怪人,草石间的人说的。
不过,起初他们也不知道,更说不上因为这个把她绑来,柏韫的怪出乎了那些贼人的意料,完全是意外之喜。
草石间主要就是研究那些奇异,鲜为人知的污糟东西,比如各种各样的毒药,什么假死药,溃痒药,哑药,挖眼药,假孕药……
但,他们最感兴趣的,是蛊。
蛊虫是需要寄主的,研制毒药也需要试验品,草石间抓人就用于此。抓了就用,用到死为止。
当然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石间也没有一味胡作非为,若是不管不顾地抓了许多良民,此地也不能隐蔽这么久,这当中有很多是死囚犯或是被流放的罪人,怎么来的不得而知。
这地牢房是多,但也不是当客栈住的,寻常弱一点的人体来养蛊虫,养料耗尽不出几个月也就死了,若是试毒可能更快。
附近就有沼泽,用来沉尸,这些人用不上住牢房。
住的人,都是不轻易死的人。要么体质强健的,要么武功不赖的,要么忍耐过人的。总之,牢房中的人都是对草石间进一步研究蛊虫毒药有益,或者身上隐藏着草石间想挖出来的秘密。
有用的人,即使是敌人也不会让你轻易死的。
柏韫就很有用。
三年前草石间里——
一个狱卒模样的蒙面人用钥匙开了门,手上端着个木盒。
这牢房不算大,只是关着的人身形弱小跟个小猫似的,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得罪了谁,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能特地把她整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狱卒叼着剔牙的签,呸吐到地上。
“醒着的吧?”
小柏韫把头搁在石墙上仰起:四四方方除了石头,看不见别的。
她动了动想坐起来,双手却各被一条粗硬的铁链铐住,限制了行动。她发懵到现在,这到底是哪?灰暗环境下,铁制手铐的磕碰声表示着她的清醒。
那个狱卒一步一步走来,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只一寸长的黑虫,正在蠕动扭曲,“行,醒着就行,赶紧吞了我好交差。”
什么?疯了吧!要她吃进去这个,柏韫紧紧闭着嘴,反抗着往后退。
那人见怪不怪,但眼前实在是个幼小孩子,就多了点耐心嘲弄:“进了这,劝你不用多问,反正离死不远了。”一手锁住她的下巴,硬生生逼着开口,把虫子倒进去。
那只虫像是饥渴的人进了水井般窜进了喉咙,还不等人犯恶心,就无声无息的伴着粘液滑下,消失在口腔中。
“呕——”
牢房再次被关上,巨大的恐慌在柏韫心里蔓延,她刚刚吃进去了一只活虫!!而且听起来很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短短一天时间里从家里被拐到牢狱!
太扯了,可这就是真相,柏韫吓的都没力气了,眼前简直就是话本里的人间炼狱。
浓郁的血腥味浓稠的飘在空气里,断手断脚的人在面前被拖走,竹扫把扫着地上残留的肤块,尖酸的划地声听得人恶心。柏韫强忍住害怕,手抖的不行,被汩汩上涌的血腥气呛得咳嗽不止。
她害怕的不敢放声哭,瘪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冒,泪水布满了整张小脸。
“别白费心思,这虫会顺着肠子爬,牢牢吸附血肉,是食人心的蛊虫,吐不出来的。”
伴随着几人的哄笑,柏韫哑着嗓子开口:“这是哪里?”
“哪里?这是地狱。”
柏韫不再出声,一天没有进水和食物,她要尽力保存体力。
只是静静观察了几天,才发现此地没有同她一样的十岁出头的小孩,全是奇奇怪怪的大人。
观察了一下情况,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不了几天了。
这里的人不问她任何问题,无关身份,好像被关着的人唯一的价值就是养蛊虫。除了一手轻功,真正打杀的功夫她只是中等,守备森严,靠打出去是绝不可能的。
加上蛊虫已经在她体内十几天了,自己也不是多结实的体质,可能是要少年早逝了。
即使这般田地,柏韫每天都还是努力鼓着脸在一阵血腥腐烂里吃完看守递的饭菜,一定多活几天。她想:不能放弃,自家爹娘一定马不停蹄地在找自己。
不知蛊毒何时发作,柏韫每日战战兢兢的活着,即将到了崩溃的边缘。
“喂,你梦魇了,醒醒!”
柏韫被外力一把推开,她猝然睁开眼,大喘气个不停,后背出的汗氲湿了大片草席。
面前狱卒嘴里叫嚷着:“大下午的你睡着就算了,嚷嚷什么别死别死的,吵死了!小丫头片子!到了这,就给我老实点!”男子唾沫横飞咽湿了蒙脸的布料,很是恼怒。
看这丫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那么一小团。男子也不屑于动手教训她,骂骂咧咧回到了看守房。
柏韫爬起来揉揉眼睛,讨笑道:“狱卒大哥,这传说中的蛊虫是挺厉害,杀人于无形,怎都没有感觉。”
只得到嗤笑一声,没人搭理她。柏韫叹了口气,干脆闭上眼睛,眼泪汪汪顺着缝往外流。
除了等,她做不了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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