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众人行礼。
惜玉谁都不看,径直走到朱画的残躯旁蹲下,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她想要抚摸朱画身上的伤口,但又无从下手,最后只平静地念出两个字,“孩子……”
她闭了闭眼,将朱画的尸体收进乾坤袋中。
如昙当即跪下。
“师父,宫内没有人能使用这样的法器伤人,只可能是兰杳,求师父为师姐做主,让她偿命!”
其他人也道:“求师父做主!”
兰杳看着一言不发的乔蓠,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她是个外来人,这些请命的弟子才是乔蓠真正的同门,她没资格要乔蓠理解自己。
惜玉不理会众弟子,疲惫的眼神如今十分平静,对她道:“你随我来。”
兰杳不明所以。
如昙也想跟过去,惜玉:“我是要单独和她聊,有你们什么事。”
如昙等人只好却步,眼睁睁看着兰杳离开。
回到殿内,偌大的地方只剩兰杳和惜玉二人,她猜不透这位长老在想什么,但她知道,长老并不喜欢她,左右她的只有身为长老的指责。
她犹豫了一会,“长老,我真的没有……”
惜玉背对着她,打断道:“我知你想说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在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让你平安无虞地参加四年后的试仙大会,堂堂正正回到主宫,所以你不必同我解释。”
兰杳沉默。
惜玉:“你是不是觉得委屈,觉得我和弟子们都薄待你,因为不论掌门对你寄予多少期望,于我们而言,你都是重明转世,是一个不可控的人。你觉得是因为你,乔蓠才会受伤,朱画才会惨死,你很自责,但是你为了那点自尊,一句服软的话也没有。”
“督学考后,我只教导了我的弟子,却没有教导你,所以今日,我再同你啰嗦一句,与其逃避,不如承认这一身份困境,先立而后破。不以他人的态度来确认自己的模样,而靠行动去打破他人的看法,万不能因惧怕就将原本的自己藏起来。”
“他人或许至死都不了解你,可你自己难道还不了解你自己吗。”
兰杳被她说中,一时无言。
没错,她害怕面对传闻中那个祸世的罪仙重明,害怕自己转世的背后,藏着一层又一层的阴谋与算计,害怕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自己。
可她只能往前。
惜玉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因一己之私而薄待你,你也别怨我。朱画死得不明不白,也算是对我的惩罚。沈秋双已经下山,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再请他过来。如今没有证据能证明人是你杀的,而你亦无法证明,你那法器不是独一无二的。”
“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让你去落雪峰,禁闭四年,那时,我会以试仙大会为由,放你回到主宫,惜玉宫发生的事,就让它随时间而去。”
兰杳知道,惜玉这么做是为了她好,只能道:“多谢长老。”
惜玉仍是没有回头看她。
“去吧。”
兰杳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什么,跪下磕了个头。
“一日受益,终身为师,庇佑之恩,没齿难忘,兰杳拜别。”
·
落雪峰峰如其名,如絮纷飞,白雪皑皑,兰杳被如昙等人押上山后,推攘着进了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
兰杳抬头,见上方居然是镂空的,光线透过这半大的口子挤进来,竟也足够令人看清洞内的光景。
趁她不注意,如昙忽然一脚猛踹在她腰上,将她踢倒在石床上。
兰杳回头瞪她,但这地方太冷,直接激起了她体内残余的寒毒,一时四肢麻痹,动作迟滞。
如昙见她不反抗,又从腰后抽出一根长满刺的藤条,抽在兰杳身上,还不忘对其他人说:“愣着干什么,替朱画师姐报仇!”
她们个个眼中燃烧着怒火,直到将她鞭笞得衣裳破烂,血肉淋漓,这场单方面的欺压才算罢休。
如昙离开后,洞内一下冷清下来,兰杳浑身上下又冷又疼,只好蜷缩着身躯往壁缝里坐。
这群人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是她害死了朱画,才会如此愤怒,而惜玉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这个局面,真是谁也怨不得,命运使然罢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兰杳的意志力无法支撑她继续清醒地待着,她干脆闭上眼,打算睡上一觉。
忽然,有人将她搂过,似乎是想要给她一点温暖。
兰杳迷迷糊糊地蜷成一团,嘟囔道:“冷……”
那人意识到什么,却毫无歉意地道:“差点忘了,本座已是死人一个。”
于是他在石床边生了个火,又将自己仅有的一件衣裳盖在兰杳身上,然后半身**地坐远了,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的睡颜。
兰杳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还痛着,但几乎感觉不到冷意,她望着噼里啪啦烧得旺盛的柴火,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她对上一双暗红幽深而又带着笑意的眼睛。
“鬼道主……”兰杳声音带着怒意,但身体的虚弱致使她发出的声音很小,“你怎么会在落雪峰?”
柳时鸣笑,苍白的皮肤和鲜红的嘴唇在暗处依旧分明,“以为将那玉珏丢给别人,本座就找不到你吗。”
兰杳强撑着坐起身,“我说了我不是重明,没想到你竟这般死皮赖脸!”身上的衣服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她这才发现鬼道主居然将衣服盖在她身上,这无端的馈赠像是羞辱,她当即将衣服甩了出去。
“你找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故人,鬼道主,别太可怜了,都已经死过一遭了,还对一个旧人念念不忘。”
饶是兰杳如此激怒他,他也不恼,“本座回去后想通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本座也一样可以把重明的魂识放进你身体里,把你变成重明。”
兰杳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至此,但,拿回重明的神识,于她而言,反而是有益的,这样她便可以知道当年湮城覆灭的真相,习得重明的剑术。
蓦地,她突然想到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里,问:“朱画是你杀的?”
柳时鸣耸耸肩,无所谓道:“是喽,不然你与本座何以相聚在此。”
兰杳:“她与你无冤无仇!”
柳时鸣忽然将火扑灭,同时由远处倏忽一变,到了石床边,弯腰逼近兰杳。
“兰杳,是你骗本座在先,自然要吃点苦头,这是对你的教训。若非本座不愿引起注意,本座早就打开杀戒了。”
只要他想杀,那便杀了,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呸,”兰杳啐得有气无力,感情却足,“视人命如草芥,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鬼。”
柳时鸣伸手欲抚摸兰杳的脸颊,却被她一偏头躲开,他立刻握住了她的脖子。
“谁允许你转过头去,看着本座。”
他看着瘦弱,力气却大,不管兰杳如何挣扎,都能毫不费力地将她的脸掰回来。
“本座也是为你好,这些人这般不相信你,可本座不会。只要你这张脸还在,且你这一世不再想着那个洛定宁,本座永远都不会嫌弃你。”
“这样吧,这里冰天雪地,不是个好地方,你随本座回乐宵宫去,本座会昭告天下,重明圣女再世为人,而且归顺于本座,白日里你是本座的同僚,夜里,你便和其他美人一起,侍奉本座。”
见兰杳没有反应,柳时鸣开始上下打量兰杳,“看看你身上的伤,多可怜。”
说着,他变出几瓶伤药,伸手要褪去兰杳的衣裳。
但他还没碰到衣襟,红线便交错着朝他袭来。柳时鸣霎时起身后退,一缕断发渐渐飘落在地。
柳时鸣眯起眼,“兰杳,你非要和本座过不去?”
兰杳目光坚定:“我大可以死在落雪峰,也绝不会和你为伍。”
说来奇怪,这句话竟让柳时鸣久违地感受到了何为难受,但他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催动鬼术,意图将挡在他和兰杳之间的红线尽数除去,然后强行将她带回乐宵宫。
却是这时,洞窟入口处所能眺望的天际忽然如染血一般,浓云翻滚不息,更离奇的是,炽烈的日轮与暗淡的月盘同时出现在天空之上,数条锁链如天柱一般隐现云间,无数厉鬼冤魂叫嚣不去。
不仅是落雪峰,这副景象亦出现在九州皇宫、蜀山主宫、启君岛的上空,原是有人特意所为。
似是受这异象影响,落雪峰上方在此刻爆起一道震耳的雷声,闪电无差别的劈进洞中。
兰杳下意识抬手抵挡,却没有感受到疼痛,于是睁开眼。
柳时鸣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为她撑起一道屏障。
他望一眼外头的乱象,又见数道彩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汇往诡域方向。
柳时鸣很快便反应过来,几乎咬着牙道:“这是诡域的异象,那只蛟妖为何大费周章地动用‘海上蜃楼’之术,莫非是……那魔头复生了。”
正在赶过去的那些,应该是他潜伏在人界的护法了。
兰杳趁他分神,令同心铃化出数道红线直穿柳时鸣的肩膀,然而,他的身体像石头一般,丝毫无伤。
柳时鸣顷刻反击回来,无形的鬼气瞬间击中兰杳的五脏六腑,令她当即吐出大口鲜血,大口大口喘气。
虽没想伤她,但柳时鸣觉得有必要让她吃点苦头,于是只静静看着。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眼神轻蔑,徒手溶去周遭的红线。
“可惜,本座乃是不死之身。”
兰杳没想到,用刀刃都砍不断的同心铃居然如此轻易地被他断开了。
这就是鬼道主……当真可怕。眼下的她连和他对抗的资格都没有。
“等等,诡域……是洛定宁吗?”
柳时鸣最是听不得“洛定宁”三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恼意毕现,“好你就这么关心他?可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他摁住兰杳,掌中召出团纯白的魂识,强行一点点催入她额间。
那些属于三百年前的喜怒悲欢像滔天洪水一般将她拍没,以致她全程目光呆滞,却又不知在何时泪流满面。
柳时鸣替她擦去眼泪,这点动作惹来兰杳的厌恶,她终于动了一下,避开他的手,“你是……东州,太子鸣。”
随后,她脖子上多出一抹红线,“离开落雪峰,否则,我宁愿化成恶鬼,也不会跟你去乐宵宫。”
柳时鸣没想到她竟以死相逼,僵持片刻后,改变了主意。
“也罢,你就先留在此地,先说好,本座可没有要将你拱手让给湮城的意思,早晚有一天,本座要把你锁在乐宵宫,让你哪都去不了。”
他一挥手,将一个圆圆的东西丢至兰杳怀中。
兰杳下意识接过,却见那东西正是朱画的头颅,她脸上密密麻麻全是划痕,瞪大的双目充红,似乎在说自己死不瞑目。
兰杳忍不住惊呼一声,扯动腹上的伤,一时不稳从石床上滚落。
柳时鸣得意得大笑几声。
“本座还以为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这颗头已经被本座施了法,出不了这个洞,你会日日与它相对,看着它慢慢腐烂,化成骷髅,本座就不信,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忤逆之举。”
兰杳佝偻在地躺了许久,等到疼痛渐渐褪去才慢慢抬起头来。
柳时鸣已经不在了。
她终于敢漏出一些软弱来,将自己抱成一团坐在角落里,小声地抽泣,“娘,我好想你……”
前世的一幕幕也没放过她,像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发作,口中呼唤的最终又变成了“洛定宁”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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