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账房的木门刚卸下门闩,柳明姝已将"扩招账房先生"的木牌竖在门口。紫檀算盘被她擦得锃亮,摆在案头像块镇场的令牌,旁边摊着几张她连夜写就的"岗位须知",字迹凌厉如刀。
"先生,这'能承受九九六工作制'是什么意思?"云苓指着纸上的字,指尖沾着的墨汁蹭了点在"制"字最后一笔上。
柳明姝正用炭笔圈画"KPI考核标准",头也没抬:"就是从辰时忙到亥时,每月只休三日。干得多,赏钱翻倍。"
云苓咋舌:"这哪里是招账房,分明是买陀螺......"
话音未落,第一个面试者已掀帘而入。是个留山羊胡的中年书生,长衫洗得发白,手里攥着本卷边的《九章算术》。
"在下王二,曾在粮铺管过三年账。"他作揖时袖管滑落,露出腕上磨出的厚茧。
柳明姝推过算盘:"先算基础题。三百七十四文买五尺绫罗,一尺十二文,找零多少?"
王二拨弄算珠的手顿了顿,眉头拧成疙瘩:"姑娘这题不合常理。绫罗市价哪有这么低?"
"我只要答案。"柳明姝指尖敲着桌面,"这是面试,不是市价调研。"
王二悻悻算完,报出数字时眼神犹疑。柳明姝却已翻开下一页:"假设发现掌柜私吞两文钱,你会怎么做?"
"两文钱?"王二像是听到笑话,"掌柜养家不易,些许小钱何必较真?"
柳明姝在名帖上画了个叉:"下一位。"
一上午过去,账房里的空茶杯堆成了小山。有被"如何在三个月内让流水翻倍"问懵的老账房,有听到"自愿加班可优先录用"就摔门的秀才,甚至有个姑娘被"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问得红了眼圈。
"先生,他们都说您的问题......"云苓递过凉透的茶,"怪得很。"
柳明姝捏着酸痛的太阳穴,才惊觉自己竟把现代面试的一套全搬了过来。什么"抗压能力",什么"团队协作",在这些只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古人听来,确实像天方夜谭。
正恍惚间,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掀帘而入。玄色衣袍上沾着些尘土,身形挺拔如松,进门时恰好撞见个摔门而去的面试者,面具下的呼吸似乎顿了顿。
"应聘账房。"他声音经过面具过滤,带着点沉闷的磁性。
柳明姝推过算盘:"五百二十三文买七斤糖,每斤六文,找零多少?"
男子拨算珠的动作行云流水,答得又快又准。
"再问你,如果让你从早到晚算账,中间只歇一个时辰,能坚持多久?"
男子突然笑了,笑声从面具后溢出,带着点嘲弄:"姑娘是招账房,还是买驴子?"
柳明姝笔尖一顿。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诚心面试?
虽然她要求的确苛刻了些,但明记账房日后必定业务越来越多,若没有一定的抗压能力,怎么度过最艰难的初创时期?
柳明姝将算盘往前一推,语气带着积压了一上午的火气:"三百七十四文买五尺绫罗,一尺十二文,找零多少?算不对就别浪费时间。"
男子没碰算盘,只扫了眼题目便报出数字:"二百一十一文。但这题有问题——长安西市绫罗最低三十五文一尺,你这定价,是想让掌柜赔本吆喝?"
柳明姝心头火起:"我考的是算术,不是市价!"
"账房若不懂市价,算得再快也是瞎算。"男子终于拨动算珠,"噼啪"几声,"就像你这'岗位须知',写得花里胡哨,实则一窍不通。"
他指尖点向"自愿加班者优先录用"那条,力道重得几乎戳破纸:"自愿?说得倒好听。寅时上工,亥时收工,每月只休三日——这叫自愿?这叫强抢民时!"
"我开三倍工钱!"柳明姝不以为然,"多劳多得,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男子仰头笑了,笑声撞在面具上,嗡嗡作响,"老板可知《唐律》规定,工匠每日劳作不得过辰时到申时?你这规矩,是想让官府来封了你的账房?"
这人来踢馆的吧?柳明姝近日被堆积如山的账目弄的头晕脑胀,今天面试了一天遇到的不是不懂珠算,就是质疑她商业模式。
“既不是诚心应聘就请离开。”柳明姝揉揉眉心,为她的商业帝国哀悼。
“但凡通明经的,都是有几分傲气的读书人。你问的问题怪异刁钻不说,更没有把他们当人看吧?”
那男子轻笑,显然先前来面试者的种种抱怨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几个问题就触碰到他们的自尊了?柳明姝突然想起前世通宵改报表的夜晚,合伙人拍着她的肩说"能者多劳",那时她竟还以为是夸奖。
从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成了她判定一个人价值的首要标准了?
柳明姝突然感到一阵茫然的疲惫袭来。
"你被录用了。"柳明姝在名帖上画了个圈,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点,"工钱按最高标准算,酉时准时收工。"
裴昭砚挑眉:"就这么改了?"
"不改等着被你报官举报?"柳明姝别过脸,"签契书吧。”
契书上“裴昭砚”三个字墨迹未干,柳明姝的指尖已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猛地将纸拍在桌上,紫檀算盘被震得“噼啪”作响,算珠滚了半桌。
“裴昭砚!”她声音陡然拔高,方才被说服的平静荡然无存,“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青铜面具被随手搁在案头,露出的面容上,裴昭砚的眉峰挑得老高:“我怎么耍你了?契书是你亲手写的,字是我亲笔签的,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你是御史!”柳明姝指着他腰间若隐若现的鱼袋,气得指尖发颤,“放着金銮殿不去站,跑到我这小账房来拨算盘?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裴昭砚弯腰捡算珠的动作顿了顿,忽然凑近一步,玄色衣袍带起的风里混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御史台查案,如今目标太大。卢元礼的党羽遍布长安,明着查,只会打草惊蛇。”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亮得惊人:“你这账房不一样。西市商户三教九流,消息比官驿还灵通。那些漕运的票据、商号的流水、甚至官宦人家的采买账,只要经过你手,总能看出些门道。”
柳明姝心头一动,却故意别过脸:“我开账房是为了赚钱,不是给你当眼线。”
“每月给你介绍三个大客户。”裴昭砚立刻接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长安城里那些王爷贵妇的私账,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活计,我全给你揽来。”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柳明姝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瞥向案头那叠等着核的账本,陈二的布庄月利不过五两,若真能接下权贵的私账……
“而且,”裴昭砚慢悠悠地补充,指尖叩了叩她写的“岗位须知”,“你不是想查卢元礼贪墨的实证?他在西市有三家当铺,两家绸缎庄,账房都归你管了,还怕找不到蛛丝马迹?”
柳明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框。她想起那些被周氏做烂的假账,想起卢元礼在烧尾宴上那副伪善的嘴脸,心口的火气渐渐被另一种更沉的东西取代。
“成交。”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但得约法三章。”
“你说。”裴昭砚挑眉。
“第一,干活得守规矩,酉时必须下班,不准拖我后腿。”
“第二,查案归查案,不准动我账上的银子,哪怕一文。”
“第三,”柳明姝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给我介绍的客户,抽成三成。”
裴昭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眉峰拧成疙瘩:“你这是趁火打劫!”
“不然呢?”柳明姝摊开契书,在末尾添上“附加条款”,笔尖走得飞快,“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想借地方就得付租金。三成抽成,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夕阳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双总是算着银钱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不输任何人的锋芒。裴昭砚望着她落笔的架势,突然低笑出声:“柳明姝,你当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总比掉进别人设的陷阱里强。”柳明姝将签好的附加条款推给他,“签不签?不签现在就走,我还能赶在天黑前再面试一个。”
裴昭砚盯着那行“抽成三成”的字迹,磨了磨牙,终究还是提笔蘸墨。墨汁落在纸上时,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这女子被马蜂追得爬上树,却还死死攥着账本的模样。
“明日辰时,我来上工。”他将契书折好揣进袖中,抓起面具转身就走,临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午饭得管饱。”
柳明姝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抓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珠碰撞的脆响里,她低声笑了——三成抽成,加上自家的活计,不出半年,定能在长安买下带院子的宅子。
云苓从屏风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块没烤好的桂花糕:“小姐,你真敢使唤裴御史啊?”
柳明姝“切”的一声,“我不仅使唤他,我还要折磨他。”
云苓想起这一天小姐提的那些奇怪要求,摇摇头。
他俩不会第一天上班就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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