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孤女,体弱……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她这个经历过现代职场腥风血雨的打工人,嗅到了浓浓的风险气息。
“云苓,”她睁开眼,看向床边侍立的小丫鬟,声音平静,“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如今都由谁在打理?”
云苓是原来的柳明姝从江南带来的丫头,年纪虽小,还算忠心。
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回小姐,老爷夫人留下的……主要是些田庄铺子的出息,还有些金银细软。当初小姐年幼,老太太怜惜,怕您劳心,便让大夫人……代为掌管着。账目……也是大夫人那边的管事按时送过来给老太太过目的。”
代为掌管?柳明姝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那可有明细账本?”
“这······您年幼体弱,也对账目之事不甚感兴趣,都是长辈替您管着。每次过目账目,由舅母身边的管事妈妈送来,老太太只随意翻看几下,便点头收下。”
柳明姝心彻底坠入谷底。好不容易穿成富婆,但实则是个光杆司令。财政大权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始终没有安全感。
“去,”柳明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把近三年,我名下所有产业送来的账册,都找出来。现在就要。”
云苓被她眼神里的锐利吓了一跳,从前的表小姐对钱财之事从不上心,即使云苓有心提醒,柳明姝也会皱着眉说“一家人何必分得这么清”“钱财乃身外之物”之类的话。
也好,表小姐总算懂得为自己盘算一二了。表小姐过得好,这样她对已故的夫人也能有所交代。
不多时,三本装帧整齐的蓝皮账册,便摆在了柳明姝面前的紫檀小几上。
她深吸一口气,她工作见过的账目不计其数,不知道这古代的账目有何不同。
翻开最上面一本,是去年的账。纸张上乘,墨迹清晰,条目罗列得也算规整。记录着京郊一处两百亩水田的产出、长安西市一间绸缎庄的收益、以及几笔零散放贷的利息收入。
柳明姝的目光如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掠过那些数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锦被上虚点着,仿佛在敲击无形的键盘。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京郊那两百亩水田,据她所知是上等良田,靠近水源。账上记录的稻米产出量,却低得离谱,甚至不及她在现代查阅过的唐代平均亩产数据的六成!租子更是收得莫名其妙,同一块地,同一个佃户,上半年的租额和下半年竟差了将近三成?
再看那绸缎庄的账。支出项里,“上好苏缎采买”一项,每月都赫然在列,数额固定且巨大。
“苏缎如今普遍市价,你知道大概么?”
云苓先是摇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奴婢记得,有一次随您去绸缎庄,无意中听到掌柜抱怨,说如今江南苏缎价格飞涨,货源不稳。”
价格飞涨,货源不稳。可这账上,价格却三年如一日地“稳定”?
更离谱的是,每月采买的数量也几乎一模一样!市场波动呢?季节性需求变化呢?当她是傻子吗?
还有那些放贷利息。年息写得清清楚楚,符合唐律。
但柳明姝心算能力何其强悍,只扫了一眼本金和总收益,就发现实际年化收益率远低于账面上标注的利率!中间的差额去哪了?
她的指尖在锦被上划动得越来越快,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累的,是气的。
这么水的账目也敢做出来,卢府真的一点都不把她这个表小姐放在眼里。
“啪!”她猛地合上账本,动作之大,震得小几上的茶盏都晃了晃。
好,好得很。
什么高门贵女,什么锦衣玉食。
她根本就是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里。
这些所谓的“账册”,就是一张张吸血的凭证。
别说锦衣玉食了,真任由这样下去,恐怕不是莫名其妙嫁给某人就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她的好舅母,她那些和颜悦色的亲戚们,正用这种看似“规范”的方式,像一群贪婪的蛀虫,趴在原主父母用命换来的、本该属于她的遗产上,敲骨吸髓。
那个所谓的二表哥,恐怕就是他们准备好的下一步棋——把她纳为妾室,名正言顺地彻底吞掉她的一切。
她撑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羸弱、眉宇间锁着轻愁的少女脸庞。
但那双眼睛深处,却冰冷异常。
她痛恨漏洞百出的账册,更痛恨有人拿漏洞百出的账目搪塞她。
“云苓,麻烦帮我拿纸和笔来。对了,还有算盘。”柳明姝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收好,腾出一块空地。
云苓依言照做,拿了笔墨来铺好,并呈上一副小巧的、紫檀木框的玉石算盘。算珠圆润冰凉,触手生温。
“这是夫人生前留给您的旧物。”
柳明姝将算盘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翻腾的怒火和眩晕。指腹用力地、一颗颗地捻过那些温润的算珠。
“噼啪…噼啪…”
清脆的珠玉撞击声在寂静的闺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战场上的鼓点,又似金铁交鸣。
想吸她的血?
想吞她的财?
还要把她当成玩意儿送人?
好啊。
那就看看,谁能算得清这笔账。
——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搅动着初夏午后的沉闷。柳明姝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算盘框上轻轻摩挲,玉石算珠冰凉温润的触感,像一剂清心药。
云苓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踌躇:“小姐……”
“嗯?”柳明姝眼皮都没抬,目光依旧落在摊开在膝头的账册上,手指在算珠间快速拨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正在复核一笔可疑的“修缮费”。
“二夫人那边……遣人来传话,说……说请您午后去后园水榭小坐,赏赏新开的荷花,也好散散心。”云苓的声音越说越低。
柳明姝拨动算珠的手指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赏荷?是赏她这个孤女还值几两银子吧?周氏昨日才提过她那“学问好、性子温和”的二表哥卢承志,今日这“偶遇”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上了。
算盘打得真精,可惜,拨错了对象。
“知道了。”柳明姝淡淡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替我回话,就说我身子还有些虚,午后需小憩片刻,申时末再去水榭叨扰舅母和二表哥。”
申时末,日头西斜,暑气渐消,正是马蜂归巢前最活跃的时候。
云苓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又想起一事:“对了小姐,前院刚递了话,有位裴大人前来拜访老爷,顺道……也向老太太问安,并……探问小姐病情。”
“裴大人?”柳明姝终于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听说是位御史大人,姓裴,名讳昭砚。”云苓补充道,“就是……就是那日跳进湖里把您救上来那位公子!”
柳明姝微微一怔。救她的人?
在弄清楚谁害她落水前,这救命恩人是好心救人还是可以安排,尚且有待考证。
就怕这裴御史,与卢家也是沆瀣一气。
“知道了。”柳明姝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救命之恩?在卢府这滩浑水里,谁知道是不是另一场算计的开始?
她现在没空理会这些。眼下,先给那位“好表哥”送份“见面礼”要紧。
申时初,柳明姝便带着云苓悄悄溜出了院子,目标明确地绕到通往后园水榭的必经之路——一条掩映在几株高大合欢树下的僻静小径。
她选了一棵枝叶最茂密、正对着路径的合欢树,动作利落地将两个用细纱包裹、鼓鼓囊囊的花粉包塞进树杈深处。接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蒙着黑布的小巧竹笼,里面隐约传来沉闷的嗡嗡声。她小心翼翼地将竹笼挂在更高一些的树杈上,用枝叶遮掩好。
“云苓,你躲到假山后面去,”柳明姝低声吩咐,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光芒,与她苍白羸弱的外表格格不入,“看到卢承志过来,就学三声猫叫。等我这边好了,你再绕远路回院子,别让人看见。”
云苓看着自家小姐清亮的眼神,只觉得落水后的表小姐像换了个人。从前的小姐绝对不会想到去算计别人,更何况是她当自家人一样对待二表哥。但云苓并不反感自家小姐这样的变化,相反地,这样的小姐让她看到了盼头。
云苓用力点点头,猫着腰迅速藏到了不远处的太湖石假山后。
柳明姝深吸一口气,撩起裙摆,露出里面为方便行动特意换上的窄口绸裤,双手抱住粗糙的树干,足尖在树皮上借力一蹬,竟异常灵巧地攀了上去。
得益于现代健身房持之以恒的撸铁和偶尔的攀岩爱好,这具身体虽然看着柔弱,爆发力和协调性却意外地不错。
她稳稳地藏身在浓密的枝叶间,屏住呼吸,像一只蛰伏的猎手,静静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时间一点点流逝,蝉鸣声似乎更响了。就在柳明姝怀疑周氏母子是否改道时,假山后传来三声清晰的猫叫:“喵——喵——喵——”
来了!
柳明姝精神一振,身体微微绷紧,手指摸向藏好的花粉包,目光锐利地投向小径入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男子低沉的交谈声。
“……证据还是不足。那只老狐狸,尾巴藏得严实。”一个清亮如玉磬相击的男声响起。
“大人,那批石料账目分明有问题,卑职亲眼所见……”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急切。
“喂,注意隔墙有耳。总之,必须先引人出来,适当折磨折磨,总会有人从了的。”先前那个清亮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已安排人……”
柳明姝藏在树上,枝叶缝隙间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正从树下走过。
走在前面的男子身姿挺拔,穿着月牙白圆领常服,看不清面容。后面跟着的人穿着暗色衣袍,容貌也隐在面具之下。
折磨?从了?柳明姝心头猛地一跳!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家府邸里密谋这种勾当?这卢府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她毫不犹豫,看准那月牙白身影走到正下方,猛地用力将手中两个花粉包狠狠砸了下去。
细纱包应声破裂,大量淡黄色的、带着浓郁甜香的花粉如同烟雾般兜头洒下,瞬间将那月白色身影笼罩其中。
“唔!”树下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呛得不轻。
柳明姝动作毫不停顿,反手抄起旁边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长树枝,快准狠地捅向更高处那个蒙着黑布的竹笼。
啪嗒!
竹笼应声而落,摔在地上,笼门被撞开。
嗡——!
一股黑黄相间的“旋风”猛地从破笼中席卷而出,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浓烈的花粉香气如同最好的导航,瞬间锁定了下方那个沾满花粉的“巨大花源”。
“大人小心!”随从惊骇的叫声响起。
树下那月白色的身影反应极快,在花粉洒下的瞬间已下意识闭气后退,此刻见蜂群袭来,更是猛地旋身,宽大的袍袖带着凌厉的风声卷向扑面而来的蜂群,动作迅捷利落,绝非普通纨绔子弟能有。
但蜂群数量太多,又已被花粉彻底激怒,悍不畏死地绕过袖风,直扑目标!
柳明姝趴在树上,看着下面那挺拔的身影在蜂群的疯狂攻击下略显狼狈地闪避格挡,月白衣袖翻飞如蝶,动作虽快,却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几下。
她心头掠过一丝快意,活该,让你算计别人!
然而,这快意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因为就在下一秒,那被蜂群围攻的身影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树上的她。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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