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落叶穿过卢府的回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柳明姝此刻翻查账册的动作。
周氏留下的烂摊子虽已厘清大半,但那些与卢元礼隐隐勾连的款项去向,依旧像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她心头。
“小姐,喝口热茶吧,看您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云苓端着茶盏进来,小心翼翼地劝道。
这几日柳明姝几乎是以账册为床、算盘为枕,眼窝都熬出了淡淡的青影。
柳明姝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惊觉自己指尖早已冰凉。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窗外:“卢承志那边,有什么动静?”
自打周氏被送走,卢承志就像变了个人,往日里的张扬跋扈收敛了不少,却总在暗处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她,活像只记仇的阴沟老鼠。
云苓撇撇嘴:“还能有什么动静?整日缩在院子里喝酒,听说前几日还跟人赌钱输了不少,被舅老爷狠狠训了一顿。”
柳明姝放下茶盏,眸色微沉。卢承志草包归草包,却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他恨她入骨,保不齐会做什么蠢事。
“往后出门,多带几个护卫。”她叮嘱道。
云苓连连点头:“奴婢省得!”
谁知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小姐!不好了!二公子……二公子他在假山那边摔倒了,说是被您院里的石子绊倒的,现在正闹着要找您理论呢!”
柳明姝心头一紧。来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裙,神色平静:“知道了,我去看看。”
云苓急得拉住她:“小姐!这分明是圈套!二公子就是故意找茬的!”
“我知道。”柳明姝拍了拍她的手,叹口气,“躲是躲不过的,正好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假山位于卢府后花园的僻静处,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柳明姝赶到时,卢承志正被几个小厮扶着,一瘸一拐地站在假山旁,裤腿沾着泥土,膝盖处破了个洞,渗出血迹,看起来确实狼狈。
“柳明姝!你可算来了!”卢承志看见她,眼睛瞬间红了,指着地上几块散落的碎石,“你看看!你院里打扫的人怎么做事的?石子堆在路中间,害得我摔了这么大一跤!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起哄:“就是!柳小姐也太不像话了,明知道二公子要从这儿过,还不清扫干净!”
“依我看,就是故意想让二公子出丑!”
柳明姝看着地上那几块明显是被人刻意摆放在路中央的碎石,心中冷笑。
这栽赃嫁祸的手段,拙劣得令人发指,真把她当白痴了吗?她前世宫斗剧也不是白看的。
“二表哥这是说哪里话。”她语气平淡,目光扫过卢承志膝盖上的伤口,那伤口边缘整齐,倒像是用刀划的,而非摔伤,“我院里的清扫向来由专人负责,每日三次,断不会留这么大的石子在路中间。倒是二表哥,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这偏僻的假山来?”
卢承志被问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道:“我……我散步不行吗?这卢府还没轮到你做主!”
柳明姝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对身后的护卫道:“去把负责这片清扫的婆子叫来,问问清楚。”
卢承志见状,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忽然冲上前想抓住柳明姝的手腕:“你别想叫人!今天这事,你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他动作粗鲁,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到柳明姝脸上。柳明姝下意识后退,却没注意到身后假山旁伸出的一截枯树枝——那树枝被人刻意削尖了端头,正不偏不倚地对着她的后腰。
“小姐!小心!”云苓尖叫着扑过来。
护卫们也反应过来,齐齐上前阻拦。
混乱中,柳明姝只觉得后腰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瞬间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她强撑着回头,看见卢承志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狞笑,而那截削尖的树枝上,沾着刺目的红。
“卢承志……你好大的胆子!”柳明姝咬牙道,剧痛让她声音都发了颤。
卢承志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得一哆嗦,酒意醒了大半,看着那截带血的树枝,也慌了神:“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柳明姝被抬回汀兰水榭时,后腰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但刺骨的疼痛丝毫未减。太医诊脉后,说是伤口虽不深,却伤了皮肉,需得静养月余才能痊愈。
老夫人闻讯赶来,看着孙女苍白如纸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造孽啊!真是造孽啊!元礼!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
卢元礼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卢承志,语气冰冷:“孽障!谁让你去招惹明姝的?!”
卢承志吓得涕泪横流:“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是她先惹我的!”
“你还敢狡辩!”卢元礼一脚踹在他腿弯,继而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明姝,我知道承志多有冒犯,但他顶多也就找你理论理论,这件事就是个意外。”
意外?柳明姝冷哼,的确,卢承志手段虽错漏百出,但她撞上树枝只能怪卢承志鲁莽。
老夫人看着跪着的卢承志,她心里下意识是不愿相信孙子会残害外孙女的,更宁愿这是一桩意外。
她拉着柳明姝的手哽咽道:“明姝,委屈你了。承志他这孩子平时就莽撞,这次害的你受伤,你放心,外祖母一定补偿你。”
柳明姝虚弱地笑了笑:“外祖母别担心,明姝没事。”心里却明镜似的——她和卢承志都是外祖母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使外祖母疼她,但心里只怕也是不愿相信孙子会存坏心思。
柳明姝闭上眼,后腰的疼痛让她格外清醒。卢承志这一闹,看似是泄愤,却总让她觉得不对劲。以卢承志的蠢笨,未必能想到用树枝暗算这一招,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裴昭砚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怎么回事?”
柳明姝睁开眼,就看见裴昭砚大步流星地闯进来,月青色的锦袍上沾了些尘土,显然是急着赶来的。他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散乱,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你怎么来了?”柳明姝有些意外。按他们的“戏码”,此刻他应该在衙门才对。
裴昭砚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又扫过她被血染红的绷带,长眉拧成了一个疙瘩:“未婚妻受伤,我能不来?”
但关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太奇怪,他又换上往常轻松无所谓的语气。
“你要有什么事,外头可要传我裴某克妻了。”
“死不了。”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裴昭砚立刻按住她:“别乱动了,郎中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养着呗。”柳明姝疼得没力气跟他斗嘴,“不过……我倒是发现了点东西。”
她示意云苓把一块用布包着的东西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截沾着血的枯树枝,树枝的端头被削得异常尖锐。
“这树枝,是从假山旁捡到的。”柳明姝低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好好的树枝,为什么要削得这么尖?”
裴昭砚拿起树枝,指尖摩挲着尖锐的端头,眸色深沉:“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的?”
“不仅是故意的。”柳明姝看向他,“我刚才被抬回来时,经过前厅,看见他们正在修缮前厅的梁柱。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裴昭砚心头一跳:“什么?”
“前厅用的木料,是铁力木。”柳明姝一字一句道,“而且是上好的铁力木,质地坚硬,防水防潮,寻常官宦人家根本用不起。但卢府这次修缮的账目上,写的却是最普通的杉木。”
裴昭砚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铁力木?!”
铁力木不仅是上等的建筑材料,更是修建桥梁的关键木料!工部桥梁坍塌案中,最让人费解的就是——本该用铁力木的关键部位,用的却是劣质的杉木!
“你确定?”裴昭砚追问。
“我······从前了解过木材生意,我不会认错。”柳明姝肯定道,“卢府这几年的进项,根本买不起这么多铁力木。这些木料,来路绝对有问题。”
裴昭砚沉默了。柳明姝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周氏的账册线索断了,但卢府的木料却可能是新的突破口!
“好。”裴昭砚看向柳明姝,眼神坚定,“你说得对,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柳明姝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三日后,裴昭砚再次来到卢府,这一次,他不是以“未婚夫”的身份,而是以御史的身份。
他直接闯进卢元礼的书房,将一份措辞严厉的文书拍在桌上:“卢侍郎,柳明姝在你卢府受伤,这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卢元礼正在喝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茶水洒了一身:“裴御史这是何意?承志那孽障已经被我严加管教了……”
“严加管教?”裴昭砚冷笑,“关柴房饿几顿就算严加管教?卢侍郎怕是忘了,明姝是我裴昭砚的未婚妻!伤了她,就是打我裴家的脸!”
他声音洪亮,故意让外面的人都听见。
卢元礼的脸色变了变:“裴御史息怒,此事是我卢家不对,我定会给明姝和裴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裴昭砚步步紧逼,“我要卢承志公开给明姝道歉!还要他保证,往后再不敢对明姝有任何不敬!”
这要求无疑是打卢家的脸,卢元礼脸色铁青:“裴御史,凡事留一线……”
“留一线?”裴昭砚打断他,“当初卢承志暗算明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留一线?”
两人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下人围观。
就在这时,柳明姝在云苓的搀扶下,“恰好”路过书房。她脸色依旧苍白,听到里面的争执,轻轻皱了皱眉,推门进去:“昭砚,你怎么来了?”
裴昭砚看到她,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明姝,我来为你讨个公道!”
柳明姝看向卢元礼,微微屈膝:“舅父,昭砚也是一时心急,您别往心里去。承志表哥许是无心之失,这事……就算了吧。”
她这副“以德报怨”的样子,反而让裴昭砚的“咄咄逼人”更显得理直气壮。
裴昭砚立刻道:“怎么能算了?!明姝你就是太善良!今日这事,必须说清楚!”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正在修缮的前厅,“说起来,卢府最近倒是大手笔,前厅用的铁力木,怕是花了不少钱吧?”
卢元礼的脸色猛地一变,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不过是些普通木料,裴御史看错了。”
“是吗?”裴昭砚故作惊讶,“可我怎么看着像是铁力木?前几日工部还在查铁力木的去向呢……”
他话音未落,柳明姝就“惊讶”地打断:“舅父,您用铁力木修缮前厅?那可是修建桥梁的上等木料,价格不菲呢。您这账……怕是对不上吧?”
卢元礼的额头渗出冷汗,强笑道:“明姝说笑了,不过是些相似的木料罢了。”
“是吗?”裴昭砚语气转冷,“可据我所知,工部桥梁坍塌案中,缺失的正是一批铁力木。卢侍郎,你说巧不巧?”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在卢元礼心上。他猛地抬头,看向裴昭砚,眼神惊恐:“裴御史!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裴昭砚淡淡道,“只是上头催得紧,要求彻查所有铁力木的去向,我也是身不由己。”
柳明姝适时地“打圆场”:“昭砚,你别乱说。舅父为人正直,怎么会和桥梁案扯上关系?许是有什么误会。”她看向卢元礼,语气诚恳,“舅父,您别生气,昭砚也是职责所在。不如您把购买木料的账目拿出来,澄清一下,也好让昭砚交差。”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却把卢元礼架到了火上烤。拿账目?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卢元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终于明白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这根本不是为了讨公道,而是为了查铁力木!
“账目……账目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卢元礼支支吾吾道。
“找不到?”裴昭砚挑眉,“那就有意思了。”
柳明姝“叹了口气”,看向裴昭砚:“昭砚,要不……就算了吧?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小事?”裴昭砚像是被激怒了,“这可不是小事!明姝,你就是太单纯!你以为卢侍郎是真心对你好吗?他连修缮前厅的木料都敢做假账,谁知道他在桥梁案里有没有动手脚!”
“你胡说!”柳明姝也“生气”了,“舅父不是那样的人!裴昭砚,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从铁力木吵到账目,从账目吵到桥梁案,声音大得半个卢府都能听见。
最后,柳明姝“气冲冲”地转身回房,裴昭砚也“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只留下卢元礼一个人站在书房,脸色惨白,浑身冰凉。
裴昭砚和柳明姝吵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长安城。
“听说了吗?裴御史和柳小姐为了卢家公子的事吵翻了!”
“不止呢!好像还牵扯到了什么铁力木,跟工部的桥梁案有关!”
“难怪最近御史台查得那么紧,难道卢侍郎真的有问题?”
流言蜚语像潮水般涌向卢府,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本就对桥梁坍塌案震怒不已,听闻卢元礼可能与缺失的铁力木有关,龙颜大怒,当即下令:“着裴昭砚彻查桥梁案!凡涉及人员,不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圣旨一下,整个长安震动。
卢府内,卢元礼看着那道措辞严厉的圣旨,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裴昭砚和柳明姝那两个小畜生,竟然联手给了他这么致命的一击!
“老爷,怎么办?要不……咱们跑吧?”一个心腹小厮颤声建议。
卢元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跑?往哪里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深吸一口气,“备车,去城外的青云观。”
青云观是长安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观,却是他与那位“神秘人”联络的秘密据点。事到如今,他只能向那位求助了。
夜色如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然驶出卢府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汀兰水榭内,柳明姝正借着烛光翻看账目,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谁?”她警觉地抬头。
“是我。”裴昭砚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柳明姝起身开窗,就看见裴昭砚站在窗外的阴影里,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眼底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皇帝下令彻查了。”他低声道。
柳明姝心中一喜:“太好了!”
“好什么?”裴昭砚白了她一眼,“卢元礼已经去了青云观,肯定是向他背后的人求助去了。咱们的对手,远比想象中更狡猾。”
柳明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那现在怎么办?”
裴昭砚看着她,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眼底的光芒格外明亮。他忽然觉得,这场戏演到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味。
“继续查。”他沉声道,“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所有证据都销毁得一干二净。”
柳明姝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嗯。”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
这场仗,他们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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