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是背光的单间,和着暗红色的法兰绒窗帘、墨绿的隔挡、深棕色的办公桌椅以及褐色的皮沙发,显得很严肃、压抑、紧张。
班主任孙艳搬着单独的椅子坐在主任旁边,两人对面是两排长沙发,齐宸轩和一个女人坐在左侧。
那女人面容苍老,很瘦,衣着老气,T像是遗留在上世纪的孤女,用一双敏感、自卑、小心翼翼地眼睛打量着世界,但声音又显得那般自若无礼,仿佛要用一次又一次的尖锐、嘲讽、唾骂证明自己的存在。
“对方家长还没到吗?你们是这么跟T说的?这浪费的可是我们所有人的时间!”
齐宸轩下意识地瑟缩了下,T虽然和T妈妈坐在一起,但两人之间还能坐下一人。
孙艳只能赔笑:“再等等吧,周妈妈工作有些忙。”
“就只有T一个人忙?我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教导主任是个女性,一头很规整(简直就像一顶帽盔)的齐肩短发,化着淡妆,眉毛是青黑色的,嘴唇又长又扁,口红使它更加不堪入目;从T如鹰隼般的眼睛,沉默地扫视与打量,能感到T精明能干、练达世故,是可以控制场面的人。
“是你家孩子把别人揍得鼻青脸肿。”主任开口,顿挫抑扬显出坚定、不可质疑。
“那也不能让我们干等啊……”女人有些畏缩了。
主任说:“对T有什么不满等人到了再说,齐妈妈。”
女人气焰嚣张起来:“欸,我就是想让孙老师给对方家长打个电话问一下嘞……”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时,周勉走进,气喘吁吁;T提着一大包东西,进来时连连朝众人鞠躬点头,“本来都请好假了,但临时来了客人,就耽搁了一会儿。”
孙老师招呼道:“没事没事,您先坐吧。”
周勉此时看了看办公室格局,走到与齐宸轩母子相对的位置坐下。
孙老师作为两个孩子的班主任,也是事件的目击者,觉得自己有资格向双方家长介绍一下:“是这样的,今天让两位家长来,是为了处理齐宸轩和谢惋惜的矛盾。你们也知道,上星期五,齐宸轩在课堂上突然暴起,向谢惋惜发难;我拦都拦不下来,最后把两个人分开时,谢惋惜的脸已经肿了。”
T看向周勉,意做求证。
“是,惋惜现在一边脸还肿着,话都说不了。”
孙老师点头,正要往下说——“齐宸轩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你干嘛要招惹人家?”女人插嘴道。
齐宸轩脸上露出一种奇异地神色,看了T妈一眼,竟显出兴奋来:“你确定要我说?”
“这个,”孙老师显然也调查了番,顾及家长的面子,决定绕过这个话题,“当然,谢惋惜也有错,在班上传同学的闲话,肯定是不对的……”
这叫两个妈妈都糊涂不堪——“到底怎么回事?”
“惋惜不是嘴碎的人,”周勉说,“孙老师,能具体说说吗?”
齐宸轩恨恨地看T一眼,低下头去。
“……是这样,”见不说不行,孙老师也决定尽量客观,“这几天,班上有流言,说……齐宸轩的父母,就是你们夫妻之间出了一些矛盾。”
女人脸色变得苍白,汗水一滴滴在额角形成。
“我问了下班上的同学,T们也不确定源头在哪儿,就是到处都在传。那些孩子年纪也不大,很幼稚,面对这种事情没有分辨的能力,也不会尊重别人——确实在这方面有我们老师的失职,我之后会好好跟T们说的。”
“还有就是,”孙艳顿了顿,继续说,“我也问了齐宸轩,看来我们之前的关系打得还不错,”T试图轻松一点调动室内沉闷、凝滞、压抑的气氛,但显然没成功,“T愿意跟我说——T和谢惋惜也是很好的朋友,T只跟对方说过家里的事。所以猜测班上的流言是谢惋惜传出来的。”
“该打!”女人恶狠狠地说了句,“还有你为什么要把家里的事跟外人说?嗯?显着你了?”
齐宸轩面露痛苦之色,但还是一言不发。
“我理解齐妈妈的心情,”主任说,“但指责和埋怨可不能让问题消失。”
周勉忍了很久,但实在忍不住了:“主任,孙老师,还有齐妈妈,惋惜真的不是这种人,T这孩子的性子很闷,我前阵子要T去超市跟我带点东西都害怕,T几乎不会主动开口,更不会……”
“那说明你还不了解你家孩子,”女人道,“客观事实就摆在这儿,齐宸轩只跟你孩子说过,这流言只能从你家孩子那儿传出来。”
周勉看向齐宸轩——齐宸轩知道T为着什么,干脆利落地举手发誓:“我发誓只跟T提过,除了T,真就没有任何人了!”
周勉见T神色也不似作伪,面上也显出苦涩来:“抱歉啊,齐同学,是阿姨没教好T。”
齐宸轩沉默以对。
“既然是你孩子的错,那这医疗费总不用我们赔了吧?”女人紧接着说。
周勉有些犹豫:“……是这样的齐妈妈,如果我手头宽裕,这额外支出的钱也就不跟你们要了;主要是……唉,这钱怕是还得跟你拉扯拉扯。”
“即使惋惜有错在先,但齐同学也不能动手打人呐,一码归一码,流言的事我会叫惋惜跟您二位道歉,但打人的事却不是惋惜的责任。”
“欸,你这话说得有意思,”女人阴阳怪气,“要不是你孩子嘴贱,齐宸轩会打T吗?”
“可打人终究是不对的……”
见T们要吵起来,主任抬手制止:“这样吧,我提几个方案,看你们采不采纳。”
“一呢,就是谢惋惜的医药费双方平摊。谢妈妈,孩子花了多少钱?”
似乎是有点羞耻,周勉说得很慢:“四百多,包括包扎、药、打针和拍X光片的费用。”
“那双方平摊就是两百多,”主任转向周勉插了一嘴,“改天要把单据带到学校来啊……”
“带了的,”周勉感觉周围的目光都变了,T只能硬着头皮拿出来,“四百……四百四十二,我写在后面的。”
“幸好刚刚是偶数,”女人道。
周勉红了脸:“主……主任的方案我是没有异议的。”
“那就这样吧,”女人嫌恶地撇了撇嘴,“就当做慈善了。”
竹子很意外自己能看到一些谢惋惜不知道的事情。现在T才回到谢惋惜的身体里。
谢惋惜躺在床上发呆,胸口和脸上的疼痛让T时刻清醒;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T的手边,手指一抻就可以摸到。
T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心想:「齐宸轩的生日已经过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缕,谢惋惜背过身去。
“咔嚓……”宁静中,T听见开门声,眼睛顿时有了光亮。
「妈妈今天去学校了,」怀着基本的担忧和紧张,谢惋惜看向走进卧室的周勉。
“你为什么要说别人的闲话?别人家里的事情T们自己会处理!”劈头盖脸的斥责令谢惋惜懵了一瞬,但周勉还没停,“是不是你想听八卦,才问人家的?”
谢惋惜极力想要辩解,但T的嘴张不开;在急迫又无能为力的情绪中,T的泪水汩汩流出,面对母亲的神色第一次有了畏惧。
“你让我,”周勉艰难道,“很难堪你知道吗?妈妈没有那么多钱,没办法去处理这些你在学校里搞出来的‘意外’状况,那不在计划之内!那两百块钱本来可以解决至少一周的饮食!我感觉我今天就像乞丐!谢惋惜,我希望你能懂事一点。”
“妈……妈妈……”谢惋惜坐起来,伸手想触碰对方。
周勉退后一步,不让对方沾到T一片衣角:“你自己反思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惋惜使劲摇头:「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泪水模糊了T的视线,T拼命想要追上母亲——
“砰!”
一声巨响将周勉震住,T倏然后望,看见谢惋惜被什物绊倒,弓着身子,背脊无比孱弱;T内心突然如针扎般的疼痛,痛苦促使T几乎是跑回谢惋惜身边,紧紧抱住对方:
“惜惜不哭……不哭了……”
本是想安慰对方,说到后面自己也哭了。
休息了几天,等脸消肿、说话没问题后,谢惋惜重新回去上学。T本想找到齐宸轩跟T解释,但对方在T回来之后一直绕着T走,上下学也早早离开,根本不给谢惋惜搭话的机会。
原来在一个学习小组的两人也在老师的考虑下分开,谢惋惜彻底失去了这个朋友。
T很不甘心,开始扩大计划,抓住一切机会——比如和齐宸轩的朋友打好关系,指望对方能答应帮自己传话。
可令谢惋惜费解的是,那些朋友总让T做这样那样的事情——比如帮T们打饭、跑腿、值日,然后等谢惋惜完成后,又挑出这样那样的刺。总之就是不过关,不帮T传话。
谢惋惜无法,但T又不肯放弃。一次中午,T为了帮齐宸轩的朋友们打饭,自己已经饿了很久的肚子了;但偏偏运气不好,遇到一根横在地上的拖把,T端着盘子没看见,猛然被绊摔,饭菜撒了一地。
T郁闷地站起来,这已经不是T第一次遇见怎样的事了,T决定去找负责这片卫生的婆婆,向对方反映情况。
谢惋惜蔫蔫地站起,拿着饭盘打算重新去打一份。中午的教学楼很寂静,阳光、树木、白的橘的砖瓦,那些被翻出的泥土……谢惋惜感到和谐、舒适,倒霉的事情带给T的影响也不那么大了。
这时,T听见自己班的教室有声音——
“……怎么样,解气吧?”
齐宸轩淡淡“嗯”了声。
“欸我说,老齐你怎么蔫了?以前不一直挺行的吗!”
另一道男声接话:“这不是,家里出了变故嘛!”
“滚你丫的!”齐宸轩骂了句,听起来也不是那么生气。
“说真的,那小子人品虽然不行,但真挺好玩的。”第一个男声说。
一个女生开口了:“可不是嘛,这人虽然别的不太行,但胜在老实。”
“这就是你欺负老实人的原因?”第二个男生拉长了声音,意只在调笑。
“我这不是为宸轩讨公道。”女生语气略虚。
竹子听出,这声音是小卖部两个女生之一木琪。
“不过,”小卖部另一个女生也开口了,“你们不觉得有些没意思吗?T根本不明白我们在报复T,非常任劳任怨呢!”
“这也没办法,T就那种性子。”第二个男生道。
木琪说:“不用担心,我们班上讨厌T的人不也越来越多了吗?你们还记得那些人故意跟T说话,看T结巴的囧样吗……”
“咣当……”
铁件摔地的声音。
几人连忙走出教室查看,却只见着个油污的饭盘;饭盘兀自翻动,不停叫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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