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惋惜想问对方在哪里读书、想考哪所院校，但又觉得两人只是萍水相逢之人，也许对方会介意泄露**；于是T沉默下来，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大口茶。
“我不是S城人，”没料到，对方主动提起，“考完出来散心，正好到了这边。”
谢惋惜不知该回什么，点了点头。
“我在L城长大，高中也是那里的学校。”风及雨转而道，“你呢？在哪里读书？”
「大城市啊……」
一个少年的心智，没有经历世事，生活单一而枯燥，获取信息的途径那么少，以至于T们更容易夸大一些东西，或只着眼于一部分。
谢惋惜就是这样，L城作为闻名遐迩的大城市，让T不由得将它与文艺作品中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富丽堂皇的建筑、璀璨的灯火联系起来，以至于T根本没有想到皇然的华盖之下，也有很多与自己类似，痛苦、挣扎、忙碌、琐碎的东西。
T就这么把对面的青年归入了富人的行列——虽说即使L城的普通人比起T们，也一定挣得多些，但谢惋惜凭着一时毫无依据的热忱和浪漫，极为夸张的想象，几乎把风及雨和“贵族富豪”挂上了钩。
但另一方面，也因为谢惋惜异常单纯、不通世事，T想当然地把富足、权势与美好相连；T朦朦胧胧地感到，T的家庭，T的母亲，若是能有这种“美好”的氛围——是的，T想不起风及雨庞然、奢侈的摩托，也想不起譬如妈妈在钱财上的细细盘算。那些具体的事例都远在天边似的，脑海里空空荡荡，T只能想起“氛围”、“气质”之类迷而玄乎的词语，突然由衷而发：
“如果妈妈有钱，就不用因为我们什么都买不起而生气了。”
“你很担心你母亲生气？”风及雨没有介意T突然发呆，然后说出这没头没尾的话。
谢惋惜摇头，思索了下，说：“T很不快乐——”T突然抬起头，显得有些兴奋，“我知道了，是不是有钱就会快乐？”
风及雨有点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了；T沉吟一会儿，说：“钱财确实是诱发人进取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快乐本身；就算你得到了它，也不一定快乐。”
谢惋惜皱起眉毛；过了会儿，T抬头道：“大哥哥，你是因为什么成为这样的人呢？我觉得你很……”T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又见对方正凝神静待，不由羞赧，索性说，“我想……我觉得，成为你那样的人很不错。”
风及雨很轻很轻地勾了下唇角，笑容几乎一瞬而逝；T目光还是像之前一样平和，但谢惋惜这时却看出那背后的自如和悠然来：
“很简单，”风及雨说，“找到一件，即使没有任何回报也能让你做下来的事就行了。”
谢惋惜没懂；T看了看对方的脸，问：“那你是找到了什么？
风及雨语焉不详：“我在孩童时期便想要抛下一切，去追逐它，却因为家庭不能肆意妄为；现在，我自由了。”
谢惋惜正要发问，却见T抬了抬手，示意自己不要打断：“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自由吗？”
“……为什么？”
“在弱小、不能选择的时候，认知与现实的差距，想要与妥协当然会给予你足够的打击，你要在浪潮中看清方向，有一个船舵——当时需要完成的事，就是最好的方向。”风及雨道，“我认为，被安排的同时，小孩有一个比成人更幸运的点，T们永远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并且没有任何的疑窦——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什么事？”谢惋惜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开口。
“‘学习’——要像兽崽吮吸母乳一样汲取知识。母亲的乳汁作用于身体，强壮骨骼、肌肉；而知识的营养作用于大脑，正是你感到痛苦的部分，你的意识。”
“当你的灵魂随着身体一同长高变壮时，很多问题，在那个强大的灵魂面前，会迎刃而解。”
谢惋惜忘记移开目光：“那么……那么，书里面有什么呢？我学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你不会在这里‘找到一件事’，大多数东西也不会派上用场。但学习本身，就能梳理思绪，避免混乱。对于痛苦，也不失为一个转移注意的好办法。”
谢惋惜点头，T忽然又想到什么，说：“我听你的，会试着做一下……”
看出T有些犹疑，风及雨问：“怎么了？”
谢惋惜深吸了口气：“……我想起，要回去跟T们交代——没关系，”T转移话题，并露出一个笑容——T那副容貌和灵魂，笑起来自是十分和宜动人的，风及雨忍不住多看了T两眼，
“我会想办法……大哥哥，”谢惋惜笑容未减，“你敢不敢相信，我平日话特别少，也很……很恐惧说些什么。但和你待着，心里面那些情绪，就不像从前般激烈，胸口也不闷痛得说不出话来。”
风及雨本想提议帮T与老师、家长解释，但见T一副做好赴死准备、欲要独自面对的模样，考虑了下，觉得也不错；但同时又有些担心，便说：
“那留个联系方式？”
谢惋惜惊喜不已，连忙抬起手——T这才想起，自己为了不被打扰故意把手表落在了家里；激动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T失望透顶：
“真不巧，我把电话手表落在了家里。”
“没关系，”桌上正好有笔筒，风及雨抽出一支；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唰唰几笔写下号码，递给对方：
“这是我手机号。”
想起什么，末了添上一句：“回学校把那些事处理好、没问题了给我说一声。”
谢惋惜感激地接过，数字长形、线条锋利，笔锋洒脱优美；T珍惜地叠起来放进兜里：“好，我会记得的。”
风及雨看了看天，站起身：“该送你回去了。”最后将那本一并带来、却放在一边的新书推向谢惋惜。
“刀……锋？”谢惋惜接过，缓慢念出书名，呆呆地望着对方。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风及雨道，“希望它也能给你一些帮助。”
“谢谢。”谢惋惜没有推辞，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两面书皮——这时，竹子突然想起，在上个副本千十的幻境里，小千十在房间看的，正是这一本书。此时T又将这书赠予谢惋惜……竹子不由得抓耳挠腮，这书究竟写了什么啊？！
“需要我陪你进去吗？”风及雨最后问。
谢惋惜颤巍巍地下摩托——带着一个大书包实在是不大方便——待落了地，T朝对方挥手并郑重地道了声谢；本来T还想向风及雨鞠上一躬，但被对方叫住了：
“你这书包……别被带着摔了。”
T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果之后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惋惜与T对视——T突然想起，两人素昧平生，对方还是L城人，经此一别，怕是余生难得再见，蓦地生出几分伤感来。
风及雨眼睁睁看着这少年红了眼眶，正要翻身下车——
谢惋惜转过身去，走得飞快。
——这孩子。
谢惋惜进了校门后步子渐渐慢下来，T琢磨着刚才门卫的目光，已经有了预感：「我的事怕是闹得有些大……」
T不可扼制地心跳加速，停了停才压下那种要让T窒息的感觉；T走得很慢，几秒一迈步，学校里幽深寂静的灌木扇动着枝丫，无端蒙上一层严肃冷凝的气氛，似乎在预示什么。
谢惋惜再度停下，在树荫遮蔽下平复呼吸：「没关系，没关系，大不了被骂、被罚，都会过去的……要是大哥哥肯定不害怕。」
经过今天的事情，风及雨在T心里几乎成了个十全十美的人；凡是缺憾、力量不及之事，都能往对方身上套，仿佛这样便能带给T力量——
「那我也不怕……我也不怕……」
谢惋惜的自我安慰也并非没有作用，那些焦虑恐惧暂时退却，T又开始往前走。
意外的是，T还没走到班级，就见着两个神色匆匆向自己走来的人——孙艳和周勉得了门卫的消息，竟是等不及，往校门走去。
“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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