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劈头盖脸”等含有贬义的词来形容这骂声怒语似乎是有些偏颇。人们很难像机器一样,长久地把一件事完整、客观地放在心中,然后像精密的仪器滑动大脑的齿轮,在微观的协力中,得出最合适有利的答案。人很难像这样,在无意识的操作中,在神经递质的协奏下,T们几乎只能感受。
所以说,在现实中,人往往在受害者与愧疚者之间转换。被伤害会让T们痛苦、愤怒,当暴力因子充斥双拳,全身血脉因此喷张;如果T们被情绪操控做下了什么事,那整个局势就瞬间逆转了——
“唉,有话好好说,周妈妈别动手别动手啊……”孙艳拉住周勉的手臂,侧身挡在两人之间。T原先也又气又急,为着谢惋惜不负责任的举动或将连累自己,甚至对这孩子有着丝丝怨恨;但现在全然不同了,一切情绪的都放到一边,孙艳反而开始为T说话,
“也要好好沟通啊,先问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再说好吧?”
——之所以说“劈头盖脸”之类的词或许有失偏颇,那是因为全然站在谢惋惜这边,而忽略了更加复杂的情况。谢惋惜似乎认同这种客观分析、不妄下断语的说法——T虽然被T妈妈扇了一巴掌,脸立时红彤彤地肿起来,但在T心里疼痛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注意全然被母亲狼狈的形容、红肿的眼眶占据了,T似乎能感到一点关于自己对方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几乎是那一瞬间,谢惋惜就想起了在整个事件中自己独独没想到的一种情况;T又愧又恼,满副心神都为着母亲和自责去了。
T不敢承认,自己在母亲的忽视与敷衍中竟是生出了一种埋怨报复的心理——以死亡。在那一刻,T不再顾忌这自己发誓要好好报答的人。
一时的情绪容易驱散很多东西,人人如此。生命的一面在T眼前熠熠生辉,谢惋惜此时只觉得能活着是多么伟大,T想起风及雨,对方身上那种平和的快乐似乎感染了T。
“对不起,妈妈,我让你担心了。”孙艳惊了一下,T没想到这生性古怪、像水猴子般阴鸷多疑的孩子能以这般敞亮的语气说话。
谢惋惜不想在对方开口前为自己解释,因为那更容易被认为是找借口;于是T说完这句,就停下了。
“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来上学?”周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耽搁的工作,不去回忆这一天的兵荒马乱。
谢惋惜之前想了很久,都没做好打算怎样回答这种问题;但此时似是一种福至心灵,T自然而然地开口:
“妈,”T低下头去,“我今天心情实在是不好,感觉很难过。我就去散了会儿心,如果不这样,”T直视母亲,眼神异常晶莹,“我觉得我撑不下去。”
——只有T自己知道,在这对话中间,有一股意识像是第三者在T心里冷冷旁观着这一切,在T说完后,还道了声“装得不错”;谢惋惜有些惊恐,但T越想自己真诚反弹就越厉害,最后T想:「可能今天也不是没死成……」
“你怎么了?”周勉信了谢惋惜目光中的情绪,走近两步,拾起T的手紧紧握住。
谢惋惜微微抿唇——T一时间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怎么了?”,T遇见了那么多事,那么多可称得上“苦楚”的事,可T竟是一件也想不起来,那些事带来的情绪也一并消失了;内心像是一场宴席后的残骸,与极盛极嚣的对比下更显荒凉,杂乱中死寂无声。
但不同于之前解离似的麻木,谢惋惜能感到自己的意识和感受还在身体里,T也能够冷静地思考;T突然想到:
「原来如此!是它们死去了!是那些痛苦不堪、折磨我的东西死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同时,T也百思不得其解——「人真是奇怪的生物!跑了一趟,没死成,就翻天覆地了吗?这期间是什么物质在起作用?」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体突然很难受,让我不能好好面对老师同学。”谢惋惜愧疚不已,“然后我就逃了。对不起,妈妈,孙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两个大人都沉默了。面对这样的说法,T们似乎也不能过于苛责;最后,孙艳率先打破沉默:“今天都耽搁那么久了,你还是先回去上课;这种事,以后再不能做了。后果很严重的,”T板着脸,“校方知道了是要记大过的!你不想被退学吧?”
谢惋惜心头一痛——“不想,”表面上,T老实摇头回答。
“那就听话,”孙艳转而抬头向周勉,“周妈妈,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勉忧色不减,细细叮嘱了谢惋惜几句,这才离开。
幸好谢惋惜回来时已经不早,只上得两节课又放学了。否则以T现在这种状态,再去面对同学或许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回到家,周勉还在厨房忙碌,谢惋惜溜进房间关上门。从兜里掏出纸条,T仔细地输进手表里,在等待接通的时间,T想到今天意义重大,这字纸不就是最好的纪念吗?于是T又翻下床将纸条放进旧书包,和那本《毛毛》放在一起。
——“喂?”
谢惋惜呼吸一紧:“你……你好。”
“是谢惋惜吗?”
谢惋惜轻轻“嗯”了声。
“今天怎么样?”
谢惋惜回答:“没什么,我回学校了。”
“那就好。”对方沉默一阵,“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谢惋惜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打扰您了。”说完就忙不迭地挂了。
T捧着电话深吸口气,一种几乎是预示的信息在T脑海响起。谢惋惜感到,这是很重要的时刻,T还没想到“重塑”这种略深奥的词,但T能感觉既然T的心空了,那么也许,能控制再走进去的是什么。
此前,谢惋惜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T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凭借一腔情绪;而现在……
T握紧手表,跪在床上,姿态无比虔诚;脸上露出少年人那种倔强,运用五官来表达,显眼张扬:
「首先,你肯定要做个好人。」
T使劲点点头,像是应和内心的话语:「对,一个好人,首先要有宽广的胸怀和博大的爱。胸怀能让T遇事不计较,有前提去爱人;而爱人能充实心灵,不是有那么句话,“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吗?帮助了T人,自己也会快乐。」
「是的,」谢惋惜连连点头,「平和的内心和外表,是那样去创造的。但……」T转而又想到,「如果有人欺侮了我,我内心情绪激昂,非常痛苦的时候该怎么办?而且,我胆子那么小,连报复回去都不敢……不对不对,就算你能报复回去,那真的应该这么做吗?你欺负我,我报复你,然后你再仇恨我……更凶狠恶毒的手段上演,这世界岂不乱套?」
「那该怎么办?」
谢惋惜脑海里的思绪沉默了,这真是个为难的问题。在T怏怏不乐、一动不动时,竹子也在思考:
呵,这时就看得出情绪不高的好处了;不会痛苦不会难受的人,管T得罪了我还是欺侮了我,都能理智地计算——情绪毫无作用,自然能够做出最有利的行动,也不会苦恼悔恨。
紧接着,竹子惊讶地听到——谢惋惜蔫蔫地趴在床上:「若是那些东西不会引起我的情绪,让我痛苦就好了;也许对方并无恶意,只是我太敏感。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活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
竹子此时感到,类似心脏停跳一拍的感觉;T暂时按下疑虑,继续围观谢惋惜的记忆。
「对了,」谢惋惜忽然跳起,「可以问问大哥哥!」
可T拿起手表又畏缩了:「万一……万一,对方在忙呢?再说,萍水相逢再去打扰人家也不好吧,何况是这么幼稚的问题……」
谢惋惜犹豫再三,决定——放下疑惑,先写作业。
从那天之后,谢惋惜变化良多;T意外地发现,当把所有心神放在学习上后,确实分不出那么多心思去胡思乱想,同学的刁难,T也能够以更平和的姿态去面对。
起先,谢惋惜认真学习并不是为了成绩或者未来,只是按照风及雨的建议,把“学习”当做一味药,来调理自己紊乱的情绪;但学到后来,T竟意外地收获了些别的东西。
在所有科目中,T的语文竟是出类拔萃得好。在其T科目弥补落下的功课让T叫苦不迭时,语文T一点就透,悟性与“语感”极佳——这是孙老师在一节课上夸T的词,那次是因为T译出了一个没有注释的连词。
在语文成绩又一次位列全班第一后,谢惋惜被人叫了声“学霸”,晃然间意识到,一切都大不同了。
“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并不只有成绩——应该说,要是只差成绩就好了!谢惋惜那时才感到,自信心已在T内心凝起一面墙,是作为学生最好的防御——T人的辱骂?忽略?歧视?没关系,成绩好的学生在学校里从不缺称赞与夸奖,权威的青睐显得那些非议更像跳梁小丑!
何况偏爱本就是一座跃不过的墙,同样的状告,同样的扭捏(现在叫“内向文静”,真奇怪,同样的性格竟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形容!),现在T们却格外耐心、格外留神地听T说话了!
——“谢惋惜这孩子我知道,性格内向,文静了些,但品性还是不错,肯吃苦——你说能从班级倒数蹿到中游,特别是语文,那特别有天赋的呀!你说说这种孩子,以后什么苦吃不了?更重要的是人家有那个决心……
早八百年的事儿了,别影响T心态,影响T学习是好!……是,我也准备和T谈谈,因为这事儿丢了荣誉,孩子得多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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