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昏过去了，爹爹你跟我去看看她。”孔雀一边哭，一边拉着应长生的袖子往凤凰台的方向拖。
应长生眼见自己的衣袖被揪出了一个黑印，旁边礼仪官没有掩饰得很好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他越发烦躁了，他耻于承认自己有一个血脉杂糅的发妻。
所以连带着也不想承认他们的孩子，应长生觉得这是一个污点，总是让他在别人眼里像个笑话。
应长生一把从孔雀手中抽出袖子，在她面前蹲下严厉道：“要叫君上。你实话告诉我，你娘究竟是昏过去了，还是故意找借口叫我过去？”
孔雀一愣，不明白记忆中慈爱温柔的爹爹为何变得这样严厉苛刻，娘亲还被囚在凤凰台生死未知，应长生这么一吓，她当场哭了出来。
女童哭泣的声音不算大，但应长生思及凤凰台那个他羞于见到的女人，只觉无比吵闹。
刚巧这时瑶光遣来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而后道：“君上，娘娘邀您过去。”
应长生顿时如蒙大赦，三言两语打发了孔雀，也没说到底去不去看予昭，就跟着侍女走了，凤凰血脉，涅槃重生，予昭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找理由让自己去看她罢了，应长生想。
过去她就是这么做的，每一次都是问，她何时能够离开，次数多了，应长生也烦了，干脆告诉她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从此再也没往凤凰台去看望过。
孔雀被一个人扔在原地，她看着应长生的背影喊了好几声“爹爹”，前方的男人都没有回头。礼仪官看着眼前这个不被父君疼爱的孩子，怜悯地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多管闲事。
孔雀看着父君决绝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了片刻，随后她想起哥哥，她心中一喜，对呀，还有哥哥，哥哥总不会对娘亲袖手旁观的吧。
孔雀的哥哥，应沉星，是个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尽管生母予昭是别人眼中肮脏的人妖混血，但他本身没有继承妖族的血脉。
加之其生父靠出卖妻子平步青云，坐上了终庭帝君的位置，应沉星受惠于父亲的恩荫，在终庭所享受的待遇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比起没人管教的孔雀要好了太多。
孔雀找到应沉星的时候，他正在跟应家的几个子弟讨教功法，见妹妹来，他当即扔下手里的事，高兴地把妹妹抱起来：“小孔雀今天怎么来找哥哥了？”
孔雀有些受宠若惊，往日哥哥待她无不是横眉冷对，何曾这样和颜悦色。
同应沉星在一块儿的几个弟子纷纷感叹道：“要不怎么说应沉星有君子之风呢？妖族的混血也待她这样好。”
“毕竟是我妹妹，血缘至亲，我总不能放任不管。”应沉星笑着同几个人告别，把孔雀抱到人看不到的地方放下来，立马收了刚才的温和，冷淡道，“你有什么事么？”
“大哥，娘亲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孔雀也不在意应沉星对她态度的忽然转变，她哭着把对应长生说的话向应沉星重复了一遍。
应沉星听完表情空白了一瞬，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孔雀所说的事，片刻后，他才慢慢地开口：“娘——她晕了？”
应沉星不像应长生是全然狼心狗肺，他对他母亲的恶感完全来自当年东山的惨相。
整个东山范围内的人尽数惨死，终庭给出的交代是予昭与恶鬼勾结，应长生和瑶光的栽赃嫁祸做得很绝，连予昭的亲儿子都瞒着，是以从那时起，应沉星与母亲有了嫌隙。
予昭被处刑后更是一次都没去看过，对于黏着母亲，“助纣为虐”的孔雀也一并不喜欢了。
但失望归失望，骤然听到娘亲不好的消息，心里不会没有触动，但应沉星无法原谅予昭的罪行，所以尽管担心，却还是揉了揉孔雀的头，拒绝道：“你娘如今是罪有应得，我不会去看她的。”
孔雀正要说什么，被应沉星按住了嘴巴，他道：“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框我，凤凰血脉，没那么容易死的，便是死了，也能涅槃重生。”
她必须一直生不如死地活着，为东山惨死的生灵赎罪。
……
“那小孔雀去找应长生了？”美艳的女人倚着美人榻懒洋洋地道，贴身服侍的女官跪在地上给她捏着小腿，一边回道：“回禀娘娘，那小蹄子抱着君上的腿说她娘晕了，哭丧的样子还以为死了呢。”
“朱凰予昭。”瑶光手里举着一枚玉玦在眼前端详，听完侍女堪称粗鄙的话，也没出声责难，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当年一柄昭阳剑可是威风得很呐，如今啊——”
“毕竟只是低贱的妖族，如何能跟人站在一起呢？”女官知道瑶光惯爱听这样的奉承话，当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要我说呀，当年那所谓第一美人的头衔落在她身上，也是那些人瞎了眼了，一个妖族贱种，如何能够跟您相比呢？”
“呵。”提起当年被压了一头的旧事，瑶光冷笑一声，手里的玉玦重重地摔到地上，女官吓得一抖，连忙叩头请罪。
瑶光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直到女官额头扣得流血，这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说道：“瞧你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责难你。”
女官又是一身冷汗，头是不敢再磕了，低着脑袋小心翼翼道：“娘娘宽宏大量，是奴婢自觉没做好——”
“行了。”不等她说完，瑶光出声打断道，她从美人榻上起来，捏了一柄团扇在胸前一摇一摇的，美艳的眼眸一挑，“那山鸡不是指着她生的小鸟把应长生喊过去么？那个废物顶什么用呢，我倒是去瞧瞧，她又要唱哪出。”
瑶光带着侍女和贴身女官浩浩荡荡地往凤凰台去了，门一打开，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她直皱眉，她嫌恶地扇了扇，连带着对那跪在地上的可怜女人也恶心起来：“什么味道，真臭。”
见予昭没反应，瑶光稀奇地摇了摇扇子，随手指了一个人道：“瞧着像是真昏过去了——你，把她给本宫打醒。”
伴随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予昭勉强恢复了些许神志，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一脸轻蔑站在那里的瑶光，她吐出一口浊气：“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看好戏。”瑶光笑道，对于予昭的惨状，她是相当满意的，“予昭，一个人待着的滋味怎么样？”
“还行。”予昭回道，她快要死了，能够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自然也懒得同瑶光争口舌之快，毕竟她已经输了。
但是予昭的反应却让瑶光不满意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不喜欢，她眼珠动了动，在大门口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孔雀。
瑶光的笑容一下子变深，她命人将孔雀带到面前，涂着蔻丹的指甲在小女孩脸上戳来戳去，语气玩味：“这是你的女儿吧，真漂亮。”
“你，别动她。”予昭嘶哑着嗓音道，终于给了瑶光一点她想要的反应。
瑶光满意地眯起眼睛，不经意地一瞟，瞥见予昭胸口取心头血留下的伤口，一个好玩的主意瞬间涌上心头：“多亏了你的凤凰血，我的修为可是一日千里呐，也不知道你女儿的心头血有没有这种功效呢？”
瑶光一边说着，一边当真叫人取来匕首对着小姑娘比比划划，而这无疑戳中了予昭的死穴，她顾不得虚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朝瑶光吼道：“瑶光，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动我女儿！”
突然的爆发把瑶光吓了一跳，予昭更是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亲。
瑶光回神后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无法接受她居然被踩在脚下的女人吓到了，当即一脚踹上予昭心口，语气残忍：“听说凤凰血脉命硬，今日一看果真名不虚传，这样了都有力气同我叫嚣。”
说完又是一脚踹过去，予昭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竟是又晕了过去，然后瑶光也没再踹她了，毕竟她今日来也只是给个下马威。
凤凰血脉命硬不假，可并非是不会死，她也怕一脚把予昭踢死了，以后没有养身体的凤凰血不说，还平白惹一身骚。
瑶光望着予昭气息奄奄依旧美丽的脸，不知怎的想起先前女官说的“第一美人”之事，干脆亲自用匕首划烂了予昭的一张脸，见原本完整的脸血肉外翻、仿佛一块块组装起来的肉，她这才满意地带着人扬长而去。
按理说这样的伤口予昭是会疼醒的，可是她没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孔雀要抱着她哭晕过去了，她才恍恍惚惚地醒过来，然后顿时感觉脸疼得仿佛没有了一样。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孔雀对着母亲四分五裂的脸也没觉得狰狞恐怖，而是难过又心疼地问道：“娘亲，疼吗？”
予昭望着女儿小心又胆怯的模样，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蜇得伤口疼痛无比，她的女儿还这样的年幼，可她没得选了：“怜雪，你得帮娘做一件事……”
予昭几乎放干了身上的血，血肉绘制的法阵铺满了整间宫室的地面，浓郁的血腥味在月光照不进的内室里营造出某种令人不适的诡异气氛。
夜三更，予昭仍旧瞪着那双睁大到几乎要突出眼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孔雀对这样的母亲几乎感到了恐惧：“娘，您、您在等什么……”
“来啊……来啊……”予昭没有理会惊恐不安的孔雀，只一昧地盯着门外喃喃自语。
“哐当——”忽然地，一阵狂风吹开了瑶光离开前锁上的大门，白雪被狂风裹挟着从门口飘进来，在血痕遍布的地板上积起一层轻薄的白，紧接着一行字迹清晰显于雪上：“所求为何？”
看见那显现出的字迹，予昭死水一般的眼中骤然迸发出狂喜，她先是不敢置信一般来回看了好几遍，方才满怀恨意和不甘地开口：“要东山之案沉冤昭雪，要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予昭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完，目光忽然触及站在一旁难过又不知所措的孔雀，她神色一顿，目光流露些许痛色，片刻后，才轻轻地补充道：“还有，照顾好我的女儿……”
白雪覆盖了之前留下的字迹，随后，一行新的字迹显露出来：“一世之命，不够。”
“那就再加上我此后的生生世世！我只想求一个公道！”予昭毫不犹豫地押上了此后的永世，一入了轮回，就什么都忘了，东山的枯骨，真就再也没有一点沉冤昭雪的机会了。
地上的白雪又落了一层，一个“好”字显现出来，予昭松了口气，整个人的气力都卸下大半，她终于可以安心了，她如此想着。
可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放不下她的孔雀——她还那么小，却要和自己从前一样，孤苦伶仃了。
感受着最后一点生机的流逝，予昭脸上露出一个绝望的笑来，她恨瑶光、恨应长生，更恨自己，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我把你留下了，要怎么办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