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应该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吵闹吗?”他出声阻止了将要对孔雀拳脚相向的孩子们,神色冷厉地垂眸凝视着下方一群顽劣的孩童。
稚子大多纯粹,没有那么多的恶意,欺侮孔雀也只是受了长辈的影响,如今让人这么一说,面对地又是那样一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家伙,当即都涨红了脸,羞恼畏惧之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知道羞愧害怕,那还不算无可救药,路舟雪垂眸打量着下头的小崽子们,一个个的年岁都不大,他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往他茶壶里加盐的浑小子的形象。
他脸上冷冽的神色倏地一收,忽然就多了些耐性,不禁露出些好颜色来。
几岁的孩童还是不怎么懂事的年纪,路舟雪如今这张皮相过分美艳得有些雌雄莫辨,但偏偏他脾气看起来还不大好,忽然这么一笑,小崽子们非但没觉得他友好,反倒都感觉有些不安。
没管他们怎么想,路舟雪很快就收敛了笑容,眯了眯眼,望着那群小崽子道:“还不快些滚,等着我下来收拾你们么?”
小崽子们愣了一瞬,随后纷纷作鸟兽散,等小孩们跑得没影了,路舟雪这才从屋檐上落下来,看着遍体鳞伤缩在墙根下的小女孩。
孔雀同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她有些害怕,因为她不确定,眼前的男人会不会伤害她。
看着小女孩畏首畏尾的模样,想起记忆里年幼受人欺凌的予昭,路舟雪叹口气,主动蹲下降低自己的压迫感,朝着孔雀招了招手:“过来,你叫应怜雪?说起来你我名字还有些相似,我叫路舟雪。”
不被爱的予昭,留下了一个同样不被爱的孔雀。
小姑娘害怕又畏惧地望着他,虽然还是害怕,但还是过去了,因为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娘亲残留的气息,小心翼翼地扑到了路舟雪怀里,男人气质冷冽,胸膛却十分温暖,比予昭活着时还要温暖。
孔雀想起昨天以来受到的委屈,压抑的不安和恐惧一瞬间爆发,她忽然就忍不住内心的惊慌,小声叫了一声“娘亲”后就忍不住大哭起来。
路舟雪衣服的领口很开,小女孩温热的眼泪尽数落到了他胸口的皮肤上,他僵了一瞬,有些生硬地道:“我不是你娘亲——”
话音未落,看着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女孩,路舟雪又觉得,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他何必跟她计较这么多?
想到这里,路舟雪没再纠正孔雀叫他娘亲的问题,而是伸手在小女孩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
孔雀很快哭累了在他怀里睡着了,小姑娘很瘦,抱在怀里路舟雪都怕把她勒坏了,小心翼翼地把睡着了的小姑娘抱起来,随后他就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犯了难。
这凤凰台原本修建出来就是囚禁予昭的,自然没有什么床榻家具可言。
如今小姑娘睡着了,路舟雪也不方便现去找床榻,干脆掐法诀召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出来:“天白。”
极长的丝线挂着房梁来回穿梭编织,最终罗织成了一张柔软宽大的吊床,路舟雪将孔雀放上去,随手拉过天白所化的锦被给小姑娘盖上,安排好一切,他又在凤凰台外围落下一个结界,这才放心离去。
踩着黄昏,路舟雪打算先去负责存储档案文书的地方找当年东山祸事的文书记录。
既然要替朱凰沉冤昭雪,自然要从最要紧的事入手,只是予昭的记忆到底只有她一个人的视角,东山之祸背后各种因果缘由她了解得其实也不清楚,路舟雪想了解得更完整清晰一些,就只能去调阅当年的卷宗。
终庭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宗门,而是所有正道宗门共同拱卫的聚合体,由几支较为显赫的宗派共同掌管,从而约束天下正道,抗衡妖、鬼、魔等外族。
予昭与应长生旧时所属的宗门名为长扬,根据她的记忆,也算是正道第一宗了,故而在如今的终庭里有最高话语权。
而东山旧案中的罪魁祸首——瑶光,乃上一任宗主的独女,身份尊贵。
这也就不难理解应长生为何抛妻弃子也要娶她了,若非如此,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应家家主,哪里能跟长扬宗主扯上关系。
长扬宗门地位显赫,自然也就有专门放置档案卷宗的地方,只是路舟雪去得不巧,许是怕他重翻旧账的缘故,应长生一早让人关闭了兰台,对外声称陈旧档案需要重新誊录,暂不对外人开放。
“……也不是我们不让您进去,实在是上面的命令如此。”负责整理档案的兰台令史苦哈哈地回绝了路舟雪的拜访申请,后者吃了一个闭门羹,也不觉得意外。
瑶光和应长生毕竟不是傻子,总归不会任凭他把旧案翻个底朝天。
只是啊,予昭的冤屈他来平……路舟雪抬头望着斜阳夕照的天,仿佛要透过无垠天穹看到那数重天外的不周山上去,那他的那些不甘呢?
思绪重新回到现在,在兰台碰了一鼻子灰,路舟雪也没为难兰台令史,说了声无事后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喊声:“……予昭?”
名字都叫不明白,路舟雪才懒得理会那人,自顾自往回走,兰台进不去,他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对策,当年的卷宗他是一定要看的,至少他要知道予昭被定罪有哪些人参与了,又是怎么给她定的罪。
只是路舟雪不想多话,喊他那人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见他不应声,干脆几步走到他前面堵住了他的路:“灵钟大师宽仁,容许你涅盘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但旁人未必如此想,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你还敢到兰台来?”
来人过分熟络中带着说教的语气听得路舟雪尤其不爽,他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抬眸去看拦住他的不速之客——芝兰玉树的一个年轻人。
路舟雪拧着眉想了一会儿,终于在予昭乱七八糟的记忆里找到了有关这个人为数不多的记忆:应沉星,予昭那个任凭母亲受难,偏听偏信,一百年不曾来看过的蠢货儿子。
见他沉默不语,应沉星自顾自地继续开口:“我知道你觉得是父亲伙同外人冤枉了你,可当年的恶鬼之劫你没有守住,难道也是别人可以陷害不成?如今你还是想求一个公道,那也该看看时机合不合适……”
话听起来很中恳,甚至还带着些苦口婆心的劝诫意味,但,不是好话。
“东山旧事,你知道多少?”路舟雪平静地问,他不在乎应沉星跟予昭之间存在什么样的母子误会,也不关心前者在母亲的事情上有多大的过错,他只考虑怎么样才能更为快速的完成予昭的临终之托。
“涅槃……难道连性子也会变么?”显然意外于“予昭”从囚笼出来还能和颜悦色地同自己说话,应沉星不禁蹙起了眉,目光探究地盯着路舟雪,试图在那张完全不同的脸上看出旧时的影子,“你究竟……”
“凤凰涅槃,就好似凡人轮回转生,区别只在于多了一份前尘。”路舟雪不知道应沉星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但无论他怎么回答,后者都注定要失望了,“上一世零落成尘,此一世天潢贵胄,因果有续,可难道就能说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吗?”
路舟雪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就是这样,应沉星才觉得无法接受,所以他的母亲,真的已经死去了……?
“所以,你究竟是她忘记了,还是她已经……”已经彻底不是他的母亲了。应沉星话没有说完,害怕得到一个难以接受得结果。
“重要吗?”路舟雪平静反问,“你不是早就不认生母了么?那么我是不是予昭,她是否还存在,又有什么关系?”
“不,不对……”应沉星张了张嘴,语气艰涩,他似乎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过去一百年,他都从未有一刻想起过予昭,可为什么现在他的母亲死去,却后知后觉感到了难过和怅然若失?
“哪里不对?”
“她还有罪,对,她的罪孽还没有还清……”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应沉星混乱的思绪忽然间就清晰起来,他猛然抓住路舟雪的衣袖,有些偏执地问,
“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吗?东山鬼境至今不得超脱的冤魂还等着她赎罪,她怎么能就这么涅槃了?”
这可真就是完全在自欺欺人了,路舟雪嘲弄地笑了笑,并不打算同应沉星争论“予昭是否有罪”的问题,只问他:“你既已认定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路舟雪言辞犀利,见应沉星答不上来,很轻地笑了一声,又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你今日来寻我,究竟是因为在意母亲,还是为了自己,你心知肚明。”
路舟雪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应沉星的痛处,他若真的毫不在意母亲,他今天就不会来试探路舟雪,试图在他身上找寻予昭还是从前那个予昭的证据。
可若说他真的在意,予昭蒙冤被锁凤凰台一百年,却也没见他左右奔走过,甚至都没来看过一眼。
路舟雪理解不了应沉星矛盾的内心,也不打算去理解,他只在乎能从后者身上得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所以你现在想重查东山旧案,是因为予昭,还是别的什么?”应沉星探究地看着路舟雪,想从后者脸上看出重查旧案的动机。
予昭被囚于凤凰台的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的判决,可是无论他怎么查验,得出的结果均是予昭之罪证据确凿,反而越查越洗不清,也就越发对母亲失望透顶,连带着对亲妹妹孔雀也不喜起来。
若非凤凰忽然涅槃,应长生与瑶光的反应尤其反常,就连最嫉恶如仇的灵钟大师,竟然都破天荒地提出了一笔勾销,应沉星很有可能就这么被蒙骗下去了。
路舟雪没有正面回答应沉星的问题,定定地看了后者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察觉对方想要含糊其词敷衍过去,他不紧不慢地又补充道:“不能坦诚相见的话,你我便没有必要继续聊下去了,毕竟你连自己的母亲都能背弃,我很难相信你啊。”
路舟雪并不一定非要从应沉星嘴里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毕竟东山之案虽然棘手,可细究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还不如他自己身上的背着的人命官司来得棘手。
看着他冷峻的面庞,应沉星微微一怔,忽然就从还把对方当作好说话的予昭的错误认知中抽离出来,言简意赅地说完他的发现:“古籍说,凤凰涅槃的业火会焚烧罪恶,可她涅槃时却并不痛苦。”
原来应沉星是这么察觉端倪的,路舟雪心想,只是无论予昭有没有罪,她都没有下一次轮回了,跟灰飞烟灭也没什么区别了,但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应沉星了,路舟雪点点头:“需要时我会再找你。”
说完,也不待应沉星作出回应,随后转身往凤凰台的方向走。
看着那个冷漠离去的背影,应沉星心中一紧,不知为何再次问出了那个他本来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她、她还会回来么?”
路舟雪原本已经走了,也并不打算再同应沉星多言,但既然这便宜儿子还这样心怀不切实际的妄想,他也不介意让对方彻底死心。
路舟雪侧过一半身子冷冷看着应沉星,抬手一道冰锥子就从对方脸颊擦着过去,哪怕再偏一寸,开花的都是应沉星的脑袋:“要予昭以死明志,你才肯相信她的清白,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期盼她回来?”
哪一个自愿离去的人不是因为对尘世已经毫无眷恋了呢?路舟雪这么想着,不期然想起那个离去了很久的人。
“岁杪哥哥,你这样的娇气,没有我可怎么办啊?”那人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笑,温柔极了,可是后来抛下自己离开时却也是那么决绝。
原来他也并不是他的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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