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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抵达

水。

洁白的瓷砖,巴掌大方块状,整整齐齐排列,构架出一个立方体。而他就身处这立方体之中,坐在池沿上。

清澈透明的水,绸缎一样,柔软地裹住他的身体。他双腿感受到池水的冰凉——一种从瓷砖缝隙里渗出的冰凉。

头顶天花板掀开一角,有一束微弱的光,从他后脑勺上方斜照过来,穿透池水。这时他听见陆承舟的声音,似乎也从光线射入的洞口发出。那声音说:“赵飞羽!赵飞羽!”

他吓得一颤,然而还未转过头去,便看见立方体的底面訇然坍塌。池沿下方,深不见底。他惊慌失措往下看,看见陆承舟在水底,拼了命挥手。

那声音说:“赵飞羽!赵飞羽!”

他忙移动身子,要朝水底深渊扑去。然而下身的一切知觉,在这一刹那消失了。浸在池水中的双腿,与身体切断联系。

他将双手探入池中,清凉的水流如小蛇一般环过他的指头。他伸手去捞两条没有生气的腿,凸起的膝盖骨硌疼了他的手。双腿在水波中微微浮起,像两根漂木。

水底,陆承舟的身影清晰可见。那声音好像从水底传出,又好似从空中掉落,在他颅腔里嗡鸣。“——赵飞羽!赵飞羽!”他越发焦急,拿右手狠命捶两条没有力气的废腿,这时它们剧烈地痉挛起来,对抗着水的阻力,一下又一下颤抖。封闭的池子中,立刻震出縠纹。陆承舟的面孔,在深深浅浅的水波里,霎时扭曲、模糊。

“不!”他撕心裂肺地尖叫,将指甲深深嵌入痉挛不止的大腿皮肉之中。然而水池底的人影很快坍缩、坍缩,消失在光滑的瓷砖之间。

他不顾一切地用双臂撑起身子,干瘪的臀部离开池沿,脑袋和胸膛带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直直沉入水中。他没有力气,甚至浮不起来。很快地,细润的池水灌入他的双肺,灌入他的耳膜,他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他在池中挣扎,拼命地呼吸。泪水飞出来了,和池水混在一起,黏在他睫毛上。窒息,窒息,濒死。

死!

他又一声尖叫,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房间。光明、温暖的房间。

梦醒了。

父亲、母亲、哥哥,围了一圈在床边。梦里的眼泪还挂在他眼角上。

“小羽,小羽!这是怎么了……”他听见妈妈拿尖细的嗓音,一个劲儿喊他的名字,像个受惊的孩子。赵飞羽想回答,但是张了张嘴,发出的是干呕声。

他精神仍很恍惚,听见他哥好像在安慰他,又好像是在对父母解释:“惊恐发作,小羽一两周会有这么一次。没事的,没事了。”

憋气窒息的感觉还没有过去。他双眼睁得很大,眼神不聚焦,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浑身是汗,上衣已经湿透。大口喘息了几轮,他才勉强找回一点声音,道:“没事,妈您回去歇着吧,不用管我。”

母亲小心翼翼地去握赵飞羽蜷缩的左手,立刻又像触电一样地放开了。

——果然还是接受不了他如今的模样。赵飞羽心里一酸,语调也冷了。父母怜悯又害怕的神情像针尖一样扎着他,他索性扭过头去,硬邦邦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没人理他。护工上次给他换纸尿裤是凌晨三点。经历了漫长的噩梦,此时它已近饱和。而他汗津津的手,刚刚被母亲一握,受了刺激,小幅度痉挛,一下一下蹭着小腹。由于腹压,身下又淅淅沥沥漏出一点尿。

赵飞羽自己并不知情。他还没从噩梦中完全脱身,太阳穴的神经突突地跳,恶心反胃的感觉从食道管直往喉头涌。还是他哥,平时照顾他有点经验,悄悄把手伸进他被子,往他身下一探,探到温热饱和的触感。

赵飞扬给守在床尾的护工使个眼色,护工会意,拿来毛巾,蘸了热水,跟赵飞羽说:“给您擦擦身子。”

护工掀开被子,他这才知道自己又失禁了。残疾的病态躯体,连同鼓囊囊的纸尿裤、萎缩变形的双腿,一瞬间暴露在房间的许多束目光之下。

赵胤刚显然被这个画面冲击了一下。他提高一点声音,带了几分斥责意味,说:“叫你做复健,一直不做。”

赵飞羽刚缓过神来,本来情绪就不稳定,一直强压着惊恐焦虑,此时被数双眼睛一盯,再也控制不住,不耐烦道:“别说了行吗!”

赵胤刚脾气出了名的暴,而且对家里人格外暴。刚来的一两天,他还多少收敛一点,而此时立刻大声呵斥:“我是你爸!你跟谁说话?跟谁耍小孩子脾气?我说的不对吗?你自己把自己糟蹋成这幅模样,还他妈不让人说了!”

赵飞羽喊不过他爸,使劲儿抬胳膊,拿手砸床。赵胤刚还在一旁数落:“别人手术完天天复健,生活都照常继续,怎么就你一天天像死了一样!”林穗在旁边劝,说:“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今天下午就回国了,大家都和气点…….”

赵飞羽死咬着嘴唇不说话,他不想在赵胤刚面前掉眼泪。他想,自己早该看明白的,父母子女关系这种奇妙的东西,疏离就是疏离,没有能够修补的道理。前几天刚见面时的那种温情,其实只是彼此的客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或许处处都是问题。在外人看来,尤其是赵飞羽没瘫的时候,他家称得上是典范家庭——父母有份颇体面的工作,大儿子在德国经商,小儿子脑袋瓜又特别灵。但是赵飞羽自己知道,他爸暴脾气,他妈心理又不成熟。

小时候父母总吵架,吵到激烈的时候,他爸把手里吃的豆沙面包往他妈身上扔,他妈就抄起赵飞羽书架上的《十万个为什么》往地上砸。这场闹剧以小赵飞羽害怕到拉了裤子收场。于是他从小学会察言观色,学会考虑别人感情胜过考虑自己。

后来长到十一二岁,他能料理好自己的生活,慢慢地从风暴场中独立出去。赵飞扬那时候已经去德国念书,他家房子多,赵飞羽就自己住一套,渐渐地和父母疏离开来。

要说爱,他觉得父母还是爱他的。他高中学竞赛,有时候去外省集训一个月,他们给他的生活费够他花半年;他把自已肿瘤诊断书拿给父母看的时候,他记得林穗当场哭了。

但是这种感情和亲近是不一样的。在赵飞羽的家里,缺的不是抚养的责任、道德、义务,缺的是能亲近、能信任、能无所顾忌地扑到怀里哭一通的人。他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束手束脚,这种隔阂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

耳边赵胤刚还在骂骂咧咧。赵飞扬缓和气氛,找了个收拾行李的理由,把父母哄到别的房间去了。赵飞羽这才卸下防备,小声抽噎。刚刚紧绷身体挣扎的一点力气,此刻全部卸下了。赵飞羽安安静静躺着,像一团棉花,任护工摆体位,帮他清洁身体。

赵飞扬叹了口气说:“他俩就这么一说,真不知道你干嘛真要回去。”

赵飞羽仍然掉着眼泪,说:“我回去也不是因为他俩。我想好了,到北京还是一个人住。”

赵飞扬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开,说:“我看也是。我联系国内的朋友,给你租好了房子,在协和医院旁边,带电梯的,里面空间大,设施都方便,看病也方便。”又想起什么,说:“待会儿我送你们去机场,路上千万别吵了,你得留点元气,飞机飞十个小时呢。”

慕尼黑,上午十点钟。护工在赵飞羽身下垫了双层的隔尿垫。他闭上眼睛,一根涂了润滑剂的导尿管插入他的身体,把他残余尿都排净,然后插上留置尿管,连接好集尿袋。

十点半,赵飞羽花了半小时穿好衣服。米色针织毛衣、浅驼色宽松绒裤,以及一条灰色毛毯,勉强遮住萎缩的双腿。

十一点,赵飞扬送他和父母到海关安检口。赵飞羽掐着点,吃了抗痉挛的药、止疼药、安眠药。告别的时候,赵飞羽坐在轮椅上,微微仰起头,拿聊天气的口吻问:“哥,我死的时候你会回来的吧?”

赵飞扬说:“别瞎想!”忽而鼻子一酸,认真道:“放心吧,肯定在你身边的。”

瘦弱单薄的米色身影,坐在轮椅上,被推着渐行渐远,消失在海关安检通道之中。

十二点钟,作为特殊旅客,赵飞羽优先登机。他的轮椅进不了飞机舱门,要先转移到航司特制的小轮椅上去。

一个德国地勤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抱了起来。导尿管暴露出来,他尽量保持心平气和,提醒一旁站着的父母:“爸妈,谁帮我拿一下尿袋,我手使不上力气。”

小轮椅没有扶手,靠背也很窄。赵胤刚扶着他肩膀,工作人员给他上身绑好了安全带,赵飞羽才勉强坐得住。他左脚卡在小轮椅脚踏上,即使吃了巴氯芬也没用,肌张力太高,左腿随即开始痉挛。

他只好耸耸肩,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工作人员等了三分钟,直到痉挛平息,才帮他把两只手交叉,将他推入机舱。握不住也伸展不开的双手,软软地虚搭在赵飞羽膝盖上。

十个小时,从欧洲飞向亚洲,赵飞羽没吃什么东西,甚至没喝几口水。大部分时间,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在昏睡的间隙,他也偶尔神志清醒。林穗挨着他坐,每次看见他睁眼睛,就象征性地关切道:“难不难受?妈给你揉揉?”

——其实是难受的。小腹憋胀、头晕口渴、腰臀部久坐高压。但是他没那个心气说了。十个小时,再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时他就会盯着前座小屏幕上,那一架离目的地越发接近的飞机小图标,怔怔出神。

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样。当初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搭上半条命,也要回去看一眼陆承舟,看一眼他二十五岁的生活。而现在他果真要来到陆承舟所在的城市、再次接近七年前熟悉而陌生的生活,又想到自己这副残废的躯体,反而心底冷得很,后悔这个决定了。

然而他已登机,箭在弦上。他暗自盘算,先在哥哥租的房子里待着吧,不去找他。等真要死了的那一天,跟他见一面就行。北京说大很大,可真要找一个人,似乎也总能见到的吧。

但无论如何,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陆承舟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

2025年10月16日,华北平原正处秋冬过渡之时。冬天降临以前,最后的雨季进入尾声。天空尚未放晴,银杏白果落地,树叶随之转黄。是日拂晓,晨雾未消。LH7318航班发动机轰鸣,机翼上卧满空气中的冷凝水珠,载着赵飞羽,抵达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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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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