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累。
只有眼睛是睁着的。
脑子和嘴都没有往外蹦任何一个字的**。
今天的事儿扯出以前的各种琐碎记忆,东一块西一块地朝他砸来。
何熠撑着眼皮看着客厅里被顾北扛进来的蛇皮袋,正歪倒了半截儿躺在沙发边上。
挺顺眼的还。
“东西要收拾出来么?”顾北走到饮水机旁接水。
“明天吧,”何熠移开目光,“它现在应该很乐意躺那儿。”
我洗个澡就睡。
嘴巴张了,也许并没有声音。
他机械地迈开腿朝浴室走,没管顾北听没听清那几个字,只要人能洗完躺着就行。
他拉开浴帘准备伸手脱上衣,忽然被人一把兜住,扯了两下没扯动,抬头对上顾北的眼神:“干啥。”
“我热水器还没开呢,出去待会儿去。”顾北拦腰把人挪出浴室,顺便给收拾了几件衣服。
何熠陪着蛇皮袋子靠在沙发旁。
饮水机的塑料桶里正向上冒着泡,他无意识地看着那些气泡产生又消失。
“水烧好了。”顾北的声音似乎从浴室传来。
也有可能是阳台。
他的听觉困顿到无法判断具体位置,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都像是因对焦不上而虚化放大的光晕,传到耳边也只剩下模糊的轰鸣。
恍惚中有只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喊你去洗澡,才多大年纪耳朵就不好使了。”
何熠的身体跟着抖了一下,低头看见顾北踩的拖鞋印着大脸猫的图案:“落伍了,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穿过这个。”
没穿过,但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心里的那一块儿始终是空的。
从前缺失的感觉不会再从以后的日子里找补回来,他仅仅有点好奇,小时候的自己如果穿上了这个会不会比现在要开心。
“买,改天给你买。”顾北伸手从他腋下绕过去把人兜着。
“我的腿还在。”
“但你的腿说它不想走,”顾北把他往浴室扛,“我听见了。”
何熠的视线涣散着,身体被这么一卡差点呕出来,手本能地揪住了顾北的衣服:“下回你扛我之前吱一声,让我先通知我的肋骨和胃。”
热水哗哗淋下来的那几分钟。
脑子里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何熠闭着眼。
浴室镜子上的雾慢慢积成了水滴往下淌,他抹掉脸上的水,拿起架子上的衣服。
竟然不是任何一件卡通短袖,而是带纽扣的棉质套装。
头发上的水嘀嘀嗒嗒往下落,视线里模糊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
他抓紧了衣服,像抓紧了过去那些不曾有过的感觉的影子,心里空荡的角落跟着开始摇晃和崩塌。
“你上哪买的这个?”何熠走进房间往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
“时髦么,是不是比卡通的有范儿,”顾北把手机扔到一边,挪过去低头看着他的脸,下床走向浴室,“我去洗澡,困的话你就先睡。”
出来的时候,何熠仍躺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一半的毛巾耷拉在脖子后面压着。
顾北走过去,用手轻轻托着他的脑袋,试图把毛巾往上拉一点儿。
“我没吹头,”何熠眯着眼,“床垫会发霉么。”
“这我管不着,”顾北边说边抓起毛巾裹住他的头发,“但不擦干明天吹了风你要头痛。”
何熠转过头,避免直视天花板的吊灯:“那我戴帽子,哪儿冷我捂哪儿。”
“行吧大爷,你给我往上挪垫着枕头睡,不然明天车上我坐旁边都看不到你正脸。”顾北挨着他坐在床边。
“好。”何熠合上了眼。
十几秒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顾北的手搭在他身上摇了摇:“昏迷了么你。”
“没,”何熠张嘴摆出口型,“你怎么没拖我。”
“你是行李箱么,”顾北停下擦头发的动作,一口气没憋住笑了出来,“我没事儿干嘛拖你。”
何熠蹬了两下,仰起头重重地往枕头上一倒:“我的胳膊说它很失望,明明已经做好了被拖的准备。”
“明早醒了跟你的胳膊说别上工,等人来拖。”顾北笑得压不住嘴角,扯过被子盖他身上。
灯已经关了。
但房间里不会是全暗的。
窗帘缝中漫反射的光应当会散开来铺满房间的墙壁。
何熠睁眼站在一片阴冷潮湿的黑暗里,走两步听到了鞋底的水声,抬头雨已经淋在了身上。
手是黏的,顺着胳膊往下淌的是血,他的眉头紧皱,但看不到伤口。
雨水冲淡出一个轮廓,是仓库的大门。
低头,别看。
这都不是真的。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腿没有动,门却越靠越近,他弯不了身也闭不上眼,眼睛开始刺痛,四处找不到可以撑的伞。
门边渐渐化开了一个身影,老妈站在那儿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要透过他看穿什么。
何熠的眼前有泪水划过似的忽然模糊了。
十几年来老妈第一次这样好好看着自己。
但这是梦。
是回忆的影子。
是人无法直视的东西。
目光所及的地方像落日时分的城,一寸一寸地黯下去,最终从视线里脱离,周遭只剩下寂静无声的长夜。
雨落在身上是有重量的,从毛孔深入肺腑,淹没了整个胸腔。
醒醒。
他使劲掐自己的胳膊。
铃声响的后半秒,眼前出现了房间的天花板,上面映着的光斑在晃。
何熠在枕头旁边摸索了一会儿找到手机,打开免提。
“你拿我电话当闹钟使。”许尤在电话那头嚷。
“又不是第一次了。”何熠声音有点哑。
“也是,”许尤顿了顿,“你等会儿还回学校么?不回的话有什么要拿的我下午捎过去。”
“放假你不回家,”何熠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犯事儿了啊?”
“你知道的,听到学习那两个字我头就痛,”许尤喊,“我新爹昨晚念叨了一句,见老妈还挺高兴,干脆连着早上一块儿念,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还是回学校比较不会头痛。”
顾北推门进来:“本来想晚点喊你,怎么起来了。”
何熠指了指正不停往外喷字的手机。
“你在听么,祖宗。”许尤停了两秒。
“现在头痛的是我,”何熠默默把手机翻了过去,掀起一角的被子堵住麦克风,“信号不太好,喂?听不清了,喂?”
喂了两秒之后掐断了电话。
顾北靠在门框那儿抱着胳膊笑:“你老这么演吗?”
“分时候吧,”何熠下床穿鞋,“这两天他烦不能硬怼,直接挂估计会有点难过。”
他起身眼前一黑差点倒回去。
顾北快步扶住他肩膀:“怎么了你,别吓我。”
“有药么,能治头痛的那种。”何熠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不能动,松开连着眼睛的那根神经也跟着一跳跳地疼。
“有,先吃早饭再说,我买了生煎。”顾北托着胳膊把人支了起来往外走。
沙发上的蛇皮袋不见了,茶几上多了许多他的衣服和杂物,所有东西都摆得很开。
“怎么跟地摊儿似的。”何熠咬了一口生煎。
“都给你拾掇出来了,多省事儿,剩下你看着收。”顾北走到储物柜边翻东西。
一个黄色的身影飞速从沙发底下蹿出来,跃上餐桌蹲在塑料果盘的前面不动了。
“姜丝儿?”何熠伸手想捏爪子没捏到,“它这是兴奋还是害怕啊?”
“也有可能是生气。”顾北没有抬头。
“为什么?没吃饭?”
“因为我今早把它从床上丢下去了。”顾北低头看着某个药盒上的字。
“你跟这么一只小玩意儿计较。”
“是啊,昨晚半夜偷溜进来爬床,趴你身上压了五六个小时,也就还能喘气吧,一点儿也不值得我跟它计较。”顾北把药和水放在餐桌上。
“靠,怪不得我老觉得胸闷,”何熠看着姜丝儿用爪子旁若无人地洗脸,“下午要把它也打包走么?”
“嗯,用这个装。”顾北拿过来一个带透明塑料壳的背包,顺手往椅背上挂。
“你经常带它出去遛?”何熠吃完最后一口生煎,掰了颗药往嘴里塞。
“咽下去再吃,你拿药当小菜呢,”顾北拍了一下他胳膊,“叶姐之前把它扔给我好几回了,以前小还能装兜里,现在动不动就要跑的我也逮不住。”
何熠往后靠在椅子上仰头闭了闭眼:“头还是痛,戴帽子也没屁用了。”
“屋子里没风,你这八成是没睡好。”顾北把碗筷端去厨房。
“打个商量吧,北哥。”何熠看着姜丝儿倒下翻了个身,一只脚冲着他的方向使劲扒拉,侧过去把胳膊搭在椅背上。
顾北洗了一半的碗,手沾着沫从厨房边探出来:“你喊我什么。”
“北哥,我听你小弟都这么喊,而且你年纪确实比我大。”何熠的下巴搁在胳膊上。
顾北回去冲掉泡沫:“你哪儿把我当哥了,认识到现在也没喊过我一声哥,你这一下我差点儿把碗卖了。”
“等会儿收行李你帮我一起收了吧,顾北,”何熠拖长声音,“反正我也总穿你衣服。”
“你是要睡么?”
“我看它躺我也想躺,”何熠转头看了一眼姜丝儿,“害我没睡好还躺得那么理所当然。”
很久没睡回笼觉了。
上回还是某个暴雨夜发烧的晚上。
他把脸埋进被子,昨晚太困了都没闻出来,上面有淡淡的晒过太阳的味道。
也许是药效起了作用,半梦半醒中头不怎么疼了,倒是感觉像被人按在了公交车的后座,晃个不停。
一睁眼看到了顾北抓着他肩膀:“醒醒。”
“我合眼有几分钟么你就在这晃我。”何熠翻了个身坐起来。
“大中午了已经,喊你好几声了都没动静,”顾北捏了捏他的腿,“我都害怕你是不是饿昏了。”
不饿。
但是睡的姿势不对,上半身是栽下去的,胳膊又酸又麻,像被人打了一顿。
“你行李都收完了么?”他试着甩了甩自己死了一样的胳膊。
“嗯,等会儿到楼下找个店吃点儿,吃完直接去车行碰头。”顾北看了眼手机的时间。
天晴了,阳台角落的绿萝叶子透着光。
何熠走进客厅,姜丝儿已经被抓进了包里,脑袋顶着透明罩子,眼睛跟着他转。
“好轻啊,”他拎起自己的书包,“怎么还哗哗响,你是不是没给我拿衣服。”
顾北锁掉阳台的门:“衣服都在我这儿,零食塞你包里了,你是粮仓。”
“为什么?”何熠用手戳着姜丝儿的那个透明罩。
“衣服重,你背累了的话还得丢给我,到时我得拖你外加两个包,费劲儿。”
“那我累了你也别拖我,扔了就行,那不费劲儿。”
顾北拽起几个包,把人推到门边:“走吧,赶紧走,到车上你就睡,睡不着我也给你砍晕了睡,你只要没睡够就要跟我抬杠。”
“能不吃饭吗?”何熠边穿鞋边问,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句不是抬杠,只是感觉不饿。”
“我以为你要开小面包过去。”何熠看着某人打开摩托两侧的后备箱。
“摩托可以停江哥店里,不用担心违停罚款,”顾北把装姜丝儿的包递给他,“你背着吧。”
“我放后面还是前面?”
“你拿稳就行,放头顶我都没意见。”顾北跨上车。
开上大桥的时候,何熠低头从头盔有限的视距里看到姜丝儿挤着背包的一个角睡了。
“它怎么不害怕?”等红灯时他用膝盖顶了一下顾北。
“见过世面了有什么好怕的,”顾北偏过头,“你怕吗?”
“你不起飞我的屁股不离座我就不害怕,不然我提前把自己绑车上。”他抓紧了顾北的外套,中间隔了一个姜丝儿,不太能够得着腰了。
拐进大街后,老远能看见骑风车行的门口停着一辆SUV,江哥的脑袋从后备箱边探出来,连着后面探出了三个脑袋。
“来得刚好,正好在放行李,”江哥抬手打了个招呼,“座椅支起来了后备箱的空间就挤了点儿,你俩有没有要放后头的?”
“这个吧,”顾北递过去装衣服的背包,“谢谢哥。”
“你跟机车哥一块儿来的?”胡思远走过来挨着何熠问,瞄了一眼顾北。
“机……车哥跟我顺道儿,”何熠点头,“我俩住得近,柚子人呢?”
“下午要开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他一听大喊坏了,非要跑去附近买蜜雪冰城喝。”江班笑着指着路口过去的方向。
“再过十分钟就出发吧,刚跑的那小子应该也快回来了。”江哥看了一眼表。
何熠把姜丝儿的包挂到顾北身上:“我去上个厕所。”
他走到车行里头的洗手间边上才注意到顾北跟在他后头进来了。
“我上厕所你跟进来干什么?”
“只许你上不许我上是么。”顾北后脚刚迈进来,随即把门关了,伸手拉住何熠把人往门边一抵。
“你大爷的顾北,这是厕所,”何熠惊得差点儿一嗓子喊出声,“有人。”
“今天车行放假,有没有人我不知道?”顾北凑近他耳边。
温热的气息扑过来,何熠感觉脸有点烧,手抓在顾北后面的衣服上:“动作快点儿,赶时间,我进来不是玩的。”
顾北把手从腰后抽出来,捧住他的脸飞快地亲了一下:“外面等你。”
“你不上吗?”何熠看着他。
“我刚又没说上什么,上你的话我倒是可以。”顾北低头笑。
“我就多余问这句。”何熠把人往外边推。
许尤靠在车门边:“给你留了个座,快点上车祖宗。”
留什么座?
何熠一只脚踏上车,胡思远和宁涛各自靠坐着了,后排的顾北在中间冲他一笑,移开腿让他靠窗坐。
许尤挤在了另一侧的窗边。
“你怎么不靠边坐?”何熠把包搭腿上。
“一会你要睡的话靠窗比较舒服,”顾北伸手把他的包拿过来,“包给我。”
“猫呢?”
“在副驾你们班长那呢,”顾北往前挪了点,“放心,没放出来不会闹腾。”
江哥启动了车子,身后的大街渐渐远去了。
“咱们去哪儿来着?”何熠转头问。
“坏了坏了,你脑子是不是落哪儿了没拿,我回去给你找。”许尤冒出一句。
何熠的手从顾北身后摸过去扇了许尤一巴掌。
“靠海的一个排石公园,得跨省,”江哥边开车边说,“你们后边几个想睡就睡,到了服务区再喊你们。”
高速上的车不多,SUV的隔音效果很好,除了偶尔响两句的导航,微弱的气流声从耳边擦过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太安静的时刻人反而有点睡不着。
何熠闭着眼,手摸到了顾北的裤子缝来回搓着。
“怎么不睡?”顾北摆出口型。
何熠用气声说:“想念你车上的电台了,那嘎吱响的玩意儿助眠效果挺好的。”
“回头我给它录下来,存手机里。”顾北的手默不作声地从包下面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你……”他抻着脖子望了望四周的人,前排胡思远的头歪到一边去没了动静,柚子在刷手机,乐得一抽一抽。
“看不着,挡着呢。”顾北晃了晃腿上的包。
阳光把靠垫晒得很暖,何熠稍稍歪过头能瞥见他有些长了的刘海:“再长下去有点非主流了。”
“两下剪刀的事儿,回去我剪。”顾北说。
“这也太糙了,我还是带你上理发店吧。”何熠碰了碰他膝盖。
顾北从包里掏出副墨镜:“你那边晒得很,戴这个睡好点儿。”
“感觉你现在从包里拿出什么来我都不奇怪了,”何熠看着他,“什么都有。”
“是不是很靠谱?”顾北笑着。
窗外的高速公路边上有一段并行的火车轰隆隆地经过。
人并不是一开始都这么靠谱的。
踩过的坑和吃过的苦会让人在日后逐渐学会避开这些,让原本坑洼不平的路走起来顺利许多。
但顺利不意味着轻松。
“要是,”何熠的声音很小,“你以后也能靠一靠我。”
有人时间多的吗借我用用,作者只是想多点时间码字,一天为什么咩有48小时)疑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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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靠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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