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妖城日复一日不见天日，今日乌云翻滚，泄露出云层之上的几缕日光，落在土坑之中。
弥漫在土坑中的幽灵般的哀嚎已然消失不见，一座威严冷峻的建筑拔地而起，让站在它面前的闲待春如被压迫的幼苗那般渺小。
门楣两旁挂着黄澄澄的灯笼，驱散了些许笼罩在“幼稚园”牌匾的阴森气息。
顶楼之上，瓷宁趴在栅栏前，望着闲待春一步步走入这栋屋舍。
“妖主大人，这个家伙真的能帮我们获得先祖的认可吗？”她回头看向正悠哉悠哉躺在摇椅上的归山繁，“连妖皇都不能做到的事。”
归山繁懒洋洋：“这我可不能做保证。”
瓷宁有些急了，“妖主大人，不得先祖认可我诡妖如何能在妖界修炼，妖界的日精月元不肯为我所用，修炼起来事倍功半，日后只怕是沦为妖族的最底层。”
“妖皇祝乙明明答应过我们，若我等御敌有功，便会让我等荣获妖族子民身份，共同聆听先祖教诲。”
“可后来，她却言而无信，将您关入万妖窟，只将这座您昔日的城池赐予我。”
归山繁神情毫无波澜：“那是祝乙对你们的承诺，执律对我未曾言而无信。”
腼腆的青年立在大堂之下，嗓音轻柔却显得很有重量：“妖主大人护住妖界半臂江山，免遭魔族铁蹄践踏，我王甚为感激。”
“若是助我王一臂之力，我王愿视您所爱护的子民为妖族子民，我也会让他们在妖界有立身之处。”
归山繁并不信，他沦为异类从人界流落妖界，在妖界见证了诸多诡妖惨遭同类欺凌，他不信谁能真正地将诡妖视为同类，正如他已然不能称之为人，称之为妖也不合格。
“您守护的人我们会帮你守护，只要您能加入这场战争。”
守护？用不着这种美好的词汇来美化他的行为，他只是想有个地方，回到这个地方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异类。
只是渐渐的，他的羽翼下便多了许多的妖族。
护一个是护，护百个千个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死不了。
于是那些妖族歌颂、称赞，可他们也依旧欺凌不同于他们的诡妖。
党同伐异在哪里都会上演，压迫与斗争也如流水奔腾不息。他阻止不了。
归山繁厌恶这种偏见，他不止一次萌发离开的想法，可是真要离开的那天晚上，他藏在暗处，看着城池内的烟火。
一个小女孩发现了他，她开心地双眼发亮，把自己的织就的蛛网披在他身上。
“希望这网能为妖主大人抵御魔族的伤害。”她语调天真烂漫。
鲜活的稚嫩的生命，眼里闪烁的是纯粹的喜悦，和他这种死气沉沉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掠夺生命的渴望险些将他的理智击溃，可小女孩全然不知道她靠近的是怎样一个怪物。
他露出最凶残的一面，吓跑了她，却又在转角处解决了找她麻烦的蛮横妖怪。
归山繁想，无论是找寻同类也好，还是寻求归处，最后让他选择留下的是生命。
他这样的存在会掠夺生命，靠他们的鲜血感受存在，也会守护着谁的生命。
“为什么一定要我相助？”
青年笑时，脸颊浮现出两个梨涡，“因为您是虚极宫那位大人造出来的绝佳的武器。”
归山繁无声扯扯嘴角：“知道使用我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吗？”
青年：“我会为这代价支付报酬。”
他张大嘴巴，一颗心脏从他喉中跳出，鲜红到漂亮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青年五黑的头发褪去颜色，和肌肤一同化作如雪花的白，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吓人。
“我愿同妖主大人起誓，以我的生命承诺，会完成与妖主大人的交易。”
他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而后轻轻吹口气，心脏飘向归山繁面前。
归山繁指甲划破肌肤，黏稠浑浊的液体涌出，“原是吞狗一族。”
他将血液滴在心脏上，“我再拜托一件事。”
血液融进跳动的心脏里，“若我失控，拜托用缚灵锁将我缚住。”
心脏回到青年的体内，他的身体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浮现出餍足的神色：“我会的。”
陷入回忆的归山繁难得没了往日刻意的懒散，他对着还在喋喋不休的瓷宁道：“你就算抱怨千遍万遍，祝乙也不会如你所愿。”
瓷宁愣住。
“比起只幻想让她心善，愿意接纳你们，不如你们弄出点儿价值让她看见，这才是捷径。”
归山繁托着下巴，“想成为别人的同类，总要有点立身之本，是不是？”
楼下忽而传来喧闹，归山繁一扬眉，“有热闹可看了。”
——
魔宫正殿。
蕙蕙跪在庄重的殿门前，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背后一片鲜血淋漓，染红了衣衫。
殿外站着的奴仆们眼观鼻鼻观心，如一座座雕塑，直到后峥的到来，他们才有所动作。
奴仆们纷纷跪下：“奴拜见皇储殿下。”
那抹玄黑在蕙蕙眼前停下，象征着继承者的溜金凰纹的纹理映入眼帘。
蕙蕙咬咬牙，强忍着疼痛俯身，额头抵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奴……蕙蕙，见过皇储殿下。”
“起来吧。”
后峥欣赏着蕙蕙的狼狈姿态。
青发凌乱地披散开来，只着里衣，包裹着纤细的躯体，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虚弱得像片枯草，风吹便倒。
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激发了后峥寥寥无几的同胞之谊，她笑着蹲下身，“蕙蕙，怎么会这样呢？”
蕙蕙冷哼一声，别过头。
“真可惜，我们蕙蕙向来最得母皇欢心，无论什么事情都办得漂亮，如今怎么连侵占妖界几座城池都做不到？”
蕙蕙瞪着后峥，半晌，他弯起眼眸，笑容乖巧，语气阴恻恻：“是蕙蕙无能，辜负了母皇和姐姐的期待。”
后峥大笑起来，伸手抚摸着蕙蕙的头发，“我们蕙蕙真乖。”
厚重的殿门发出一声闷响，两只不过小腿长短的小儿吃力地从里面向外推。
“君上召奴后峥、奴蕙蕙觐见。”
一只小儿跳到后峥面前，“皇储殿下请。”
另一只小儿则跳到蕙蕙身上，“七殿下，君上命你叩首进殿。”
蕙蕙抿唇：“奴蕙蕙领命。”
一步一叩首，叩声淌进大殿内，听得一旁近侍的男宠蹙眉，他捶腿的手一顿。
“不忍心？”
“非，奴恐此声聒噪，使君上烦忧。”
“使孤烦忧当如何？”
男宠露出一个谄媚的表情：“自然是让他消失在君上眼前。”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捏住男宠尖尖的下巴，指甲像逗弄小狗般地挠挠。
男宠眯起眼，装作很享受的模样，甚至讨好地蹭蹭那只手。
下一刻，他被生生炸开，炸成一片血雾，那只手仍白皙不染一点儿血腥。
“聒噪。”
血雾飘落下，落在俯跪在高高的王座之下的二人身上。
“奴后峥、奴蕙蕙拜见君上。”
“后峥，九重山的驻守你去，时刻侦查人族的动向。”
一枚骨令飘到后峥面前，后峥双手捧着，恭敬到：“奴后峥领命。”
她起身，弓着腰后退至殿门，再一叩首才离开。
“蕙蕙。”
蕙蕙趴得更深了，恨不得贴在地砖上，“奴在。”
“蕙蕙，你该如何偿还你的罪孽，你让数万魔兵魔将魂丧异域，不少人都上议让孤将你血祭，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蕙蕙：“奴蕙蕙听从母皇的一切圣意。”
“呵呵呵，孤将每位魔族人都视为孤的孩子，数万魔族为孤征战，将生命献给孤，全军牺牲在妖界，孤深感痛心，可你是孤最喜爱的孩子，怎么会舍得将你血祭。”
“但你该为你的兄弟们付出血与肉。”
一滴血水滴落在地砖，蕙蕙感到喉咙发紧，他挤出声音：“蕙蕙愿意。”
“你过来。”
蕙蕙顺从地跪着，一步步跪上台阶。
“母皇。”
“蕙蕙，再过来一点。”
那只手垂落进视线内，冲他勾勾手指。
蕙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任由那只手抚摸着他的头。
“蕙蕙真乖。”
他听出了魔帝话语中的愉悦，大着胆子往她的腿边靠了靠，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
裹在白色云锦中的女人看不出身形，与由巨大魔兽的头骨制作而成的王座融为一体，阴影遮蔽了她的容貌，但能感受到那藏匿其中的冰冷视线。
“奴蕙蕙知错，辜负了母皇的信任。”
蕙蕙脸颊趴在她的膝头，额前血肉模糊，他无辜地眨眨眼，像极了幼童。
魔帝轻笑，捉弄似的将蕙蕙踹开，蕙蕙扑倒在地又急匆匆地趴回去。
如此反复，直到魔帝开怀大笑，蕙蕙也跟着笑。
“孤最爱的就是蕙蕙，蕙蕙也最爱孤。”
蕙蕙低眉敛目地点点头。
“蕙蕙，那便去吧，去上古魔域。”
蕙蕙立刻恭敬跪在王座前。
“去找到那所谓的紫薇关，突破它就是你的使命。”
蕙蕙：“奴蕙蕙领命。”
他退下台阶，走到殿门处，再次跪下，重重叩首，“母皇放心，奴蕙蕙还会再猎一头魔兽，为母皇做新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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