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眼睛里,太阳从西边升起,又从东边落下。
我看见她的嘴一开一合,吐出颠三倒四的只言片语。
然后,我死了。
***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黑夜,只有远处的霓虹灯光在闪烁。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挂钟,现在是凌晨一点,指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惠在一旁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而绵长。
我闭了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来,慢慢地调整着呼吸。胸腔里的心脏因为残留的情绪而剧烈跳动,紧紧抓着被子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酸软,我一点点松开,骨骼开始发出抗议。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那个女人了。
我把手插进发间,努力让自己忘掉梦中的一切,但那些画面却像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太阳穴一阵阵地发疼。
许久之后,我感受着身体里慢慢恢复的力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到厨房去倒了杯水。
热水壶里的水尚且温热,我抱着暖呼呼的玻璃杯,慢吞吞走到落地窗前。
这是一个与上一世相同却又不同的世界。
相同在我依旧在无数个深夜莫名惊醒,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不同的却是在这里我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还有了特殊的能力。
能力。我张开手掌,视野中的手让我有一瞬间的陌生。掌心的纹路依稀可见,指节处还留着前几天和甚尔对练时留下的淤青。
一个人最熟悉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自己的手,眼前的手比我上一世的手要小得多,也要健康一些。
上一世因为厌食的问题,我几乎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手掌几乎呈现一种骨架感,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皮肤只有薄薄的一层。
现在,这双手要比之前小上一圈,但是富有血色,有肉感,无论怎么看都要健康得多。
我的生活比之前要好得多,可我的心底好像却没好多少。我依旧在半夜惊醒,我依旧时常惶恐,我依旧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
我真切地害怕着现在的一切这只是一个梦境,上天会随时将这一切收回。
我叹了口气,玻璃杯中的水线因为动作而摇晃,水面倒映着窗外的光,碎成一片晃动的彩色。
“啊……”一阵大力从头顶上方传下来,带着滚烫的体温,我抬头看过去,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那双绿色的眼睛注视了我一会,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怎么不睡觉?”
“睡着了,但是……做了个噩梦吧,所以就醒了。”我垂着脑袋说。
甚尔挑了下眉:“噩梦?梦见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半天,然后磕磕巴巴地讲述了一下上一世的事情:“就是……梦见一个女人,也不是,就是梦见我是别的人家的孩子。”
“然后?”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膝盖上侧头看我。
“然后,那个家里特别可怕。”
“嗯?”
我尽量把事情说的清楚一些:“嗯……我是那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女儿,但是那个男人在外面还有好多女人,那个男人的特别特别有钱,他所有的女人私生子女都想分一杯羹的那种。那个生我的女人一直想让我做到最好、最完美,然后盼望着那个男人能因为我的完美而回心转意。”
“人渣。”甚尔简洁地评价了一下,我笑了笑,继续说,“那个女人有点精神病,掌控欲也很旺盛,一不合她心意就会虐待我,每天哭哭啼啼。后来我逃出了那个女人的掌控,成了一个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不良,于是她疯了。”
“我逃出去以后一个人生活了两年,后来她雇人把我绑了,最后在我面前说了一些神经质的颠三倒四的话,就一刀把我捅死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这是在做梦吧?怎么醒来以后还这么蔫。”甚尔垂眼看我,绿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我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因为太真实了。”
“嗯?”
“太真实了,我分不清哪个是现实。”我如实说。
那里有我的所有疼痛、恐惧以及绝望,而这里太美好了,美好到不像是真的。
我甚至害怕我在那个世界其实并没有死透,再次睁开眼后还是会回到那个地方。
甚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我回过神。
手掌粗糙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刀具留下的茧。
“疼吗?”他问。
我眨了眨眼,愣愣地点头。
“疼就是真的。”他松开手,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手撑在地板上,“你要是还在做梦,在我捏你的时候你就醒了。”
我摸了摸被他捏过的地方,皮肤似乎还残留着微微的热意。
“……也是。”这个简单的逻辑让我忍不住笑了,我低声说。
窗外的霓虹灯依旧闪烁,远处的电子广告牌上,某个偶像团体的新曲宣传循环播放。彩色的光映在甚尔的侧脸上,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没那么锋利了。
甚尔突然开口:“还记得我和你讲的禅院家吗?”
我点点头:“记得。”
“那个地方比你做梦梦到的那个还要狗屎。”甚尔提起禅院,一脸的厌恶,“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真是恶心的理论。”
我安静地听着。
“女性在那里几乎没有活路,在那里,即使是有术式的女人也要比没有术式的男人地位要低。她们被当作生育工具,被当作联姻筹码,唯独不被当作人。”甚尔沉沉地说,“但是我除外,我比那些女人的地位还要低。”
“因为我是天与咒缚,完全的,零咒力者。”
所以即便受尽欺辱,即便被踩在脚底下,甚至是悄无声息地死掉——也都是他活该。
天与咒缚是禅院家的耻辱。
这是我第一次听甚尔这样详细地提起禅院家的事情。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指节却无意识地敲击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憎恨着、厌恶着这个姓氏,后来离开禅院家后遇到了雪穗。结婚后我本来想跟着她姓,但是雪穗说她觉得‘禅院’这个姓氏还挺好听的。”
女人的一句“好听”,让他又捏着鼻子听了这个姓氏好几年。
“你的名字是雪穗取的,她当时说,如果是男孩就叫零,女孩就叫泠。”甚尔撑着下巴,眼睛看向远处,“因为我和她说我最讨厌0这个数字,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但是她听完却说,那就让咱们的孩子叫rei(泠/零)好了。”
“我当时不理解,甚至有点生气,因为那样让我觉得她不在乎我,”甚尔说,“但是她在说完那就话后又补了一句。”
“她说,因为是咱们的孩子,他们和我一样爱你,从此,零在你耳朵里就不再会是噩梦,而是一个美梦了。”
我微怔。
我从未想过我的名字会是这种含义,上一世的我也叫泠,但是带有的是“冷漠”、“凄凉”的意味。那个女人只是从下人呈上来的字里随便挑了一个,很可笑,从众多温暖词汇中偏偏挑了一个这样寒冷的名字。
但是如今,这一切都不相同。
居然可以是美梦吗?
“所以,”甚尔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如果你觉得现在的一切是假的——”
他的手掌在下一刻捂住我的耳朵,顿时,一切声音好像都如同潮水般退去,窗外的车鸣、远处的音乐、甚至甚尔平稳的呼吸声,全都消失了。我怔怔地看着他,耳边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然后男人低沉的声音闷闷地出现在了这个寂静的世界里。
他说:“听着你自己的心跳,确认它是真的。”
很长时间的沉默。
我眨了眨眼:“爸爸,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甚尔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很奇怪吗?我很会说情话的。”
“所以妈妈当初就是那样被你骗走的吗?”
“明明是她骗我吧?”甚尔抱臂,有点不爽,“而且我魅力很大的,很多人都想追我的。”
“不要脸。”
“啧。”
“困了吗?”甚尔看了我一眼。
我捧着杯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还想再坐一会儿。”
他啧了一声,却没走,只是伸手拿过我手里的玻璃杯,仰头把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光,然后随手把空杯搁在旁边。
“行,再陪你坐会儿。”他说着,转了个方向,背靠在落地窗上,长腿一伸,直接占据了这里大半的空间。
我忍不住笑了,往他那边蹭了蹭,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他的肌肉很硬,有点硌,但体温却让我安心。甚尔没说话,只是抬手胡乱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动作粗鲁得像在给狗顺毛。
我仰起头看他。因为背靠着窗,霓虹灯光在他身后晕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被镀了一层虚幻的边。
“如果……”我犹豫了一下,“如果我等会去睡觉,睡着以后又做那个梦怎么办?”
甚尔看了我一会儿,和我说:“那就把我叫醒。”
“你不会生气吗?”我问。
“不会。”他干脆地说,“你妈以前就经常莫名其妙把我叫醒。”
这个小小的爆料让我忍不住笑了,我想象着甚尔被雪穗半夜摇醒时那一脸不爽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于是我靠到他肩上,闭上眼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与我的渐渐同步。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这个被霓虹灯照亮的角落里,我忽然觉得——
如果是梦,那这个梦也太暖和了。
是美梦哦(?-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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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东京·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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