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真帮沈塘处理好了伤口，把绷带药品收拾干净后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沈塘，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敲着床沿。
在他脑海中，送沈塘回来之人的身影渐渐与去世故友重叠。
李念生，你没有死对不对？
他低头看着缠着纱布的手腕，收到魔族使者消息那一刻，代表诅咒的符文就长了出来，他则借此向关秉禾逼问出了事情真相。
李念生之死，确实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也有他的计划。
关秉禾告诉他，关于李念生的去世，现在流传的很多消息都是障眼法，都是假的，唯一真实的就是李念生真的去世了，为了他的计划，为了黎民苍生。
只是，李念生没有算到魔族诞生的真相，他的计划失败了。
李念生，李念生，李念生……
沈归真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你只有飞升梦，原来你也可以毫不犹豫为了苍生而死啊。
可是，你真的死了吗？
那个人的影子又在他面前浮现了出来。
“大人？”
沈塘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一脸哀默的沈归真。
他没见过这样的沈归真。
在他眼里，沈归真永远都是肆意张扬，意气风发的。
他从沈归真的脸上看到过高傲，看到过温柔，看到过怜悯，看到过愤怒，也看到过悲伤。
可沈归真的悲伤低下，隐藏着一股力量，不是现在这般。
见沈塘醒了，沈归真抹了一下脸，唇角勾起，关切地问：“小塘醒了，想吃点什么吗？”
见沈塘挣扎地要坐起来，沈归真伸手按住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温柔的按住了沈塘的肩膀：“不许乱动，你伤得不轻。”
沈塘闻言乖乖躺好，眼睛却忍不住沈归真的手腕上瞟。
沈大人是受伤了吗？为什么要裹着纱布，怎么受的伤，严不严重，会不会伤到筋络。
满腹的疑问问不出口。
他没有完成沈大人的任务，他对不起沈大人。
沈塘伸手捂着脸，哽咽道：“对不起，大人。”
沈归真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低估了对方，害了你。”
沈塘握住沈归真的手，着急道：“不是的，大人，你没错，是我自己要去的，是我不谨慎，中了敌人的圈套，是我辜负了大人的期待。”
沈归真把沈塘的手放到床上，宽慰道：“不必妄自菲薄，在你们这一辈里，你是最拔尖的那几个，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后悔，是静养。”
“我……”
沈塘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看着沈归真的手腕道：“大人是受伤了吗，我以为现在大人会在战场上。”
沈归真摸了摸手腕道：“放心，我没有受伤，再说我也不会因为这点伤就从战场上退下来，你小瞧你家大人了。”
最后这句，有那么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
沈塘闭上眼，回想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想起了针对他家大人的诅咒，其他人身上关于诅咒的纹样，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纱布底下，不会是……
沈归真叹了口气，苦笑着：“即使不受伤，仙盟现在也不支持我们打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塘这一句可打开了沈归真的话匣子，他咬牙切齿道：“那群人就是糊涂蛋，把我框回来，又不让我做决定，他们自己吵来吵去没个结果，有这个时间，魔族早就被我们荡平了，还用得着他们商量合不合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依照大人的性格，不应该不理他们，直接带人去吗？”
沈归真闻言，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沈塘的脑门：“人命关天，战场上的事，由不得我乱来。”
“大人不会乱来，大家都听你的，也都有决心和毅力……”
沈归真偏头轻叹一声：“马上就会散了，决心。”
沈塘眼睛骤然睁大：“什，什么？”又要挣扎的坐起来，见沈归真要拦，他解释道“我躺久了腰不舒服，我就坐一会，就一会儿。”
沈归真只得扶着他坐起来，靠着墙，还把枕头塞到他的腰后，沈塘结结巴巴道：“谢谢，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用，”沈归真顺手掖了掖沈塘的被子，平静地问道：“先不说这个了，送你回来的人，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啊……”
沈塘的头猛得垂了下去，他想起了昏迷之前那人对自己说得话。
“他，他说，告诉你家大人，不想后悔的话就少管闲事，尤其鹤山门的事。”
他回忆着他人杀敌的招式，和倪朴臻和盛朴云是一个路子，但实力是他们二人难以匹敌的。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带这种话，他是不是和郑荻的事有关系。
“呵。”
听到沈塘这么说，沈归真看着自己的手腕，略带苦涩道：“不要多管闲事吗？”
沈塘抓住了沈归真的肩膀，急切道：
“大人……”
沈塘话在嘴边说不出口，目光忍不住往沈归真的手腕上瞥，他不希望诅咒降临到沈大人的身上，可沈大人现在这个状态，说得那话，肯定是出了大事的，会和苍铭昊的事有关系吗？
“已经晚了。”
听到沈归真说晚了，沈塘的手骤然失了力气。
他目光死死盯着纱布，想通过纱布看到底下的皮肤：“是诅咒吗？”
“你知道了啊，”沈归真做了一个轻松的表情，靠在墙上，“我还在纠结怎么同你说呢，这样好了。”
沈塘苦着脸：“不好啊，不好啊。”
沈归真摸摸他的头，“你说一下，是如何获救的吧。”
“我……”
沈塘手死死攥着床单，强忍着不泪落下来。
沈大人被诅咒了，沈大人被诅咒了。
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咳嗽了几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把当时发生的事，尤其是那人的招式，细细描述了一遍。
在这一过程中，沈归真一直沉默着，在。听到那人用简单的咒文就击退了追兵时，他突然笑了出来。
沈塘停了下来，“大人？”
沈归真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了一会儿：“不必再说了，谢谢你。”
“好好休息吧。”
沈归真又扶着沈塘躺了下去，他则抽了一个凳子坐在床下半边身子靠在床沿，重重呼了口气。
李念生，你果然没死啊。
你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你想干什么呢？
你不让我多管闲事，是想让我远离诅咒，还是怕我去阻止你真正的计划？
你隐瞒你活着的真相，可为什么要救沈塘，还特意给我带话，刻意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呢？
沈归真下巴垫在胳膊上，看着沈塘的脸道：“小塘，有没有人对你影响很深，你的理想，你的目标都是因他而成的那种？”
沈塘的眼睛眨了几下，他很想对我而言就是你，话到嘴边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有。”
沈归真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他所追求与你的理想有很大差别，他所做的事与他教给你的也有很大不同，你会怎么想？”
“他不会的。”沈塘这句话格外干脆，他看着沈归真的眼睛，很坚定道：“在那条道路上，我不知道我能走多远，但我知道他会一直走下去。”
沈归真眸间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小塘，你有没有听过月亮背面，其实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光洁美丽。”
沈塘觉得沈归真这句话意有所指，在人际关系上，他一直不是一个机敏的人，可他居然立刻反应了过来，沈大人现在所说的，是他与鹤山门濯秀长老的事，那月亮指的是什么，理想？道路？还是那个人？
“没听过，不过月亮一直给我们看到它美丽的一面，它的背面是什么，其实无所谓的吧。”
“无所谓的吗？确实，无论月亮是什么样子，月亮始终是月亮。”
沈归真想，沈塘说得对，即使月亮背面再难看，对人们而言那也是月亮。
他回忆着自己与李念生的过去，他猛然发现，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他一直想把李念生逼成他希望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去认识真正的李念生，是他不肯与李念生沟通。
他想起幼年时与李念生的初次相遇，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在遇到李念生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前路。
李念生一家都是修士，他们偶然路过自己所在的镇子，借住在他们家，他很崇拜李念生，李念生虽然只比他大三岁，可在他眼里，是个相当厉害的小修士了。
他那时第一次有了目标，他也要像他们一样，成为一个降妖除魔的修士。
李念生的母亲见他天赋好，答应要收他为徒，还把自己用过的长枪送给了他。
当时李念生主要跟着他父亲学习剑法符箓，他母亲便十分用心的教育这个新收的小徒弟。
他的父母也支持他，一切都非常圆满，直到魔族入侵。
不知是不是太过痛苦，关于魔族入侵，屠戮村镇的经历格外模糊，他只记得李念生的父母为了保护镇子寡不敌众不幸牺牲。
他的父母也死与魔族的爪下，其余的事，他只记得李念生带着自己拼命逃亡，穿过封锁，躲避敌兵，去寻找救援。
可是已经晚了，再次回到镇上后，镇上的大部分人都成了魔族的粮食，只有少数的人存活了下来。
李念生找了三天，没有找到他父母的尸体，最终只给他的父母立了一座衣冠冢。
他父母的坟墓里，同样没有尸体，他亲眼看着，魔族撕下了他父亲的大腿，塞入嘴中，他的母亲则被一个魔族带回家去，“给怀孕的媳妇补身子。”
他要复仇，他要消灭所有魔族，他要让这样的悲剧永久不会上演。
李念生对他说：“有生之年，只要我有能力，魔族我见一个，杀一个，你要陪着我吗？”
他跟着李念生离开了镇子，依照李念生母亲的遗嘱，跟着她的师父继续修炼，他的天赋是真的好，学了不到一年，自己居然也能摸索出新的招式。
李念生则拜入了他父亲所在的鹤山门，不断精进着自己的剑术与符箓，学习着如何将二者结合起来。
他十五岁那年，前往了害死他父母魔族所在的芜木山上，将那里的魔族斩杀殆尽，从那时起，他就在修真界出了名，他人的夸耀他本身就容易骄傲的性格，年少轻狂的他在魔族领地的一次作战中跌了一个大跟头，遭遇埋伏，受了重伤，是李念生救了他。
当时他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李念生的背上，已经离开了魔族的领地，身上的伤也被简单处理过了。
李念生察觉到他醒了，托了托他的腿道：“醒了？抱紧我，别乱动。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李念生的后背很温暖，他把头埋在李念生的背上，小心翼翼道：“念生哥，谢谢你。”
“你都多久不喊我哥了，怎么是做了错事怕我骂你吗？”
“不是，我……我怕你生气，不，我……”
“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喊我念生哥哥的，你要真怕我生气要装奶娃娃哄我，怎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喊我？”
“我，我，我错了。”
“你从小时候就这样，看着是个灵巧的，但和别人拌嘴从来没赢过，连我这样笨嘴拙舌的都能让你哑口无言。”
“我们没有拌嘴。”
“行，没有拌嘴，那你告诉我，你说你错了，错在那里？”
“我不该骄傲自大，行事鲁莽。”
“还行，至少还知道自己的问题，不过你露了一点，以后在遇到这种，要同他人配合，单打独斗成不了大事。”
“嗯，念生，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是啊，又欠了我一条命，这辈子换不了，下辈子还吧。”
“好，我下辈子还跟着你。”
“好什么啊，还下辈子还我，你要再不改掉这自大的毛病，指着我来救你，你几辈子都不够你还的”
“那我就生生世世跟着你好了，既可以还你的恩情，有可以让你保护我。”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里，让你自己爬回去。”
“我信。”
“唉，你别勒那么紧，我是让你改改你的毛病，咱们之间那有什么欠不欠的，你先把这辈子过好，再给我讲下辈子的事。”
“念生，你觉得我们这辈子能把魔族消灭干净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可以看到这一刻，这样我死后，就可告慰地底的亡灵了。”
“会看到的，我发誓，我们一起。”
“好，但你要记住，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要好高骛远，再出了事……”
“我不会在让你担心了。”
“我相信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加入仙盟？”
“仙盟，我娘，还有我师公虽然厉害，但都是散修，在仙盟没有根基，你没有门派傍身，在仙盟很不容易的。”
“我有啊，我不是有你这个鹤山门未来二把手当靠山吗。”
“你真是，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我是说认真的。”
“我不怕，在这修真界，终究看得还是实力，师父他们教了我这么多本领，我天赋有那么好，又有成绩，在仙盟肯定不会混得多差的。”
“你看看，刚说了要改，又自得上了。你知不知道，不论是仙盟还是大小门派，不光看你的本领，还有人情世故啊，就你现在这样骄傲的性子……”
后来他入了仙盟，混得倒是不错，但也同李念生所说得那样，因为高傲的性子，得罪了一些人，李念生苦口婆心给他了一些建议。
“过年过节的，你得送个礼，没钱也要送，可以不用太贵重，但一定要有所表示。”
“我知道了，我有俸禄，再说我动手能力挺强的，也可以自己做，”
“如果你是指的栓了两枚铜钱的那只蝙蝠挂饰的话，那就算了吧。”
“那个寓意很好啊，福禄双至。”
“沈归真！你记住，你以后送东西前先问问我，实在不行，你记住了，送吃的，端午节送粽子，中秋节送月饼，元宵节送元宵。你记住，一定要是买的，不要自己做。”
他和李念生，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差的呢？
他记不清了，好像是从李念生当上鹤山门长老开始，他也当上了仙盟监察处的处长，当时他俩都不到三十岁，在降妖除魔方面已是成绩斐然，修为也再不断突破新境界。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和李念生一见面就呛，在本该成熟的年纪，却如同五六岁稚童，一点小事也能吵起来。
他与李念生见面越来越少，外界也流传着他们决裂的消息。
他还记得，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是他刚取得了一场对魔作战的胜利，关秉禾想庆祝庆祝，吃个饭，借着吃饭的机会调节他和李念生的关系。
也是这一次，李念生对他说出了：
“我们的追求本就不同。”
“除净魔族？你简直异想天开。。”
“魔族这东西如同野草一般，几百年了，几次大型作战，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你以为你可以消灭，但用不了几年就又会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
“我修炼是为了什么，我修炼是为了成神。”
“你说虚无，我听过有人飞升可从来没听过魔族被完全消灭，一个连传言都不会有的东西到底那个虚无？”
“没错，咱们就不是一路，我没变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以为李念生是错误的，他想人们齐心协力，剿灭魔族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并非不可能之事。
可当魔族的使者将那个消息告诉他们后，李念生的话成为了现实，当初与李念生的争吵也似乎成了一种预言。
他的理想，不久之后在一些人眼里就会变得荒谬以及可笑吧。
他的朋友，他的理想，他的追求，他的月亮。
想到这里，沈归真有些撑不住了他坐了下来，把头埋在沈塘的床沿。
“我的月亮坏掉了，小塘，可即使坏掉了，那也依旧是我的月亮，我彻底触摸不到的月亮。”
沈塘手抚在沈归真的肩上，轻柔地安慰着悲伤的沈归真，一滴泪从他的脸上落到拍着肩膀的手背上，他想去摸一下沈归真的头，在半空中的手犹豫许久，握成拳头，还是放了下去。
看着趴在被子上的沈归真，沈塘想，你也是我无法触摸的月亮啊。
接下来几个章节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本章节故事前几天，将从盛朴云和郑荻以及魔族新角色的角度共同说明与魔族战争出现变故的原因，可能很乱[爆哭][爆哭]在时间线上我会努力写明白的。
好消息是，盛朴云治好伤马上就要升级了，小情侣终于终于可以见面了[加油][加油]
但估计还是得过几章[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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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沈归真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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