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朴云,盛朴云,盛朴云。”
耳中的嗡鸣逐渐有了规律,有人在呼唤,他试图回应,想要抓住这个声音,想要清醒。
他要醒来,他不要昏睡。
身体剧烈的疼痛提醒着他,他身处现实之中。
可也只有疼痛证明他还活着,他的身体还在。
动不了,根本动不了。
呼唤他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他的世界陷入沉寂。
我在那?
盛朴云努力转动着自己的大脑。
大师兄和我一起出来了没有,他的腿伤得重,走不了多远。
夏师兄,他还要去找夏师兄,他还要赶走夏师兄身体里的人。
他还要帮助夏师兄,他不能在昏迷下去了。
夏师兄没有多少时间等他,他必须醒来。
夏师兄,夏朴斋,又消失了,我要去找他。
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抛下我。
他真不会选择他的姊妹吗?
怎么可能。
我们一起长大,我们形影不离,他不会抛弃我的,他不会伤害我。
他之前离开也是为了保护我,要把我推离深渊。
我要把他找回来。
独一无二的陪伴,无可替代的彼此。
他不是曹芝澈,我也不会是宋芝玥。
命运不可能夺走他的师兄。
我在他心里,我的存在,我的痕迹,无法抹去。
盛朴云的脑中又下起了冰雹,噼噼啪啪的,把他的脑子砸的坑坑洼洼的,他想锤烂自己的脑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就是一个被冤枉的哑巴,万般的苦楚无法向外界托出。
盛朴云想起不久前做过的恶梦他梦见自己被人关到了棺材里,沉厚的棺盖合拢后,只留下一个小洞,带着灰尘的光线投进来,给人留下最后的希望。
棺材上方传来了很多很密的声音,无数的老鼠从洞中涌了进来,把本就狭窄的棺材塞得严严实实。
棺材里没有食物,老鼠可以充饥,老鼠不是他的食物他是老鼠的食物。
无数的老鼠浑身乱爬,就在一只老鼠的脚将要迈进他眼睛的那一刻。
他的视觉转变了。
他变成挖土的人,抛开尘土,掀开棺盖,里边露出了白骨,无数细小的碎骨,密密麻麻,可是棺材很干净,只有骨头,这很不符合常理,这是当然。
毕竟是梦啊。
他拨开细小的白骨,人的骨头露了出来。
他的视角不断拉远。
他看见自己,他,盛朴云,抱着骨头嚎啕大哭。
他在梦里,他知道那具骨头,是他的夏师兄。
梦很荒谬,比如不断转变的视角,比如干净的棺椁,比如不会散架的骨头,比如骨头的身份。
可惊醒后,他还是慌慌忙忙地爬到沉睡的夏师兄旁边。
当时天蒙蒙亮,他看着夏师兄缠着纱布的脸,刚舒一口气。
夏朴斋睁开了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锐利,警惕。
在看清是他后,夏师兄的目光柔和下来。
“是你,怎么了?”
他捂着胸口,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眼睛看着地面:“我,我刚刚听到有动静,想看看是哪里。”
夏朴斋坐起来,目光环视四周,看了几眼熟睡的其他人,压着声音“估计是蟋蟀之类的。”
周围的蟋蟀确实断断续续叫个不停。
在宁静的清晨尤为明显。
盛朴云低着头,小声道:“看来是。”
“在睡一会儿吧。”
夏朴斋躺了下去,转过身,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单薄的背影。
盛朴云不知道当时夏师兄是什么表情,其实他不用回身的,反正脸上缠着绷带,也看不到。
“你是担心我会逃跑吗?”
夏朴斋的声音很轻,在周边的蟋蟀声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可这句话,直接砸到了盛朴云的心上,沉闷闷的。
“怎么可能?”
盛朴云一急,声音有些大,他赶紧环顾四周,见其他人没醒,就压低身音道:“我,我,我。”
我不认为你会离开吗?
扪心自问,盛朴云真认为夏朴斋随时有离开他的可能。
可这次不是啊。
“我是…”
我是什么?我是做了噩梦,被吓到了,所以想确认你的安危?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做了噩梦还要找师兄求安慰。
夏师兄多半会嘲笑他,故意张开胳膊,说要安慰他。
他站起身,看到了夏朴斋缠着蹦带的脸夏师兄还睁着眼,不知在看什么,余光瞥到他后,夏师兄闭上了眼。
“我知道了,快天亮了,在睡会儿吧。”
盛朴云叹着气,笑了一下:“是我莫名其妙。”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他如果对夏师兄说自己做了噩梦,夏师兄不会嘲笑他,因为夏师兄的身份是郑荻。
他清楚意识到,郑荻不单单是一个假名字,也不单单是一个假身份。
这是一个选择,一个改变。
盛朴云全身疼得厉害,如果被老鼠啃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当时的夏师兄,被鼠爷的老鼠围攻的夏师兄到底有多疼呢?
他的夏师兄,他可怜的夏师兄。
为什么,不,信,任,我。
他变了,他总是想瞒着我,他怀疑我,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对他而言,我不是可以信任的对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砸向脑子的“冰雹”里附着上了夏朴斋的脸,从幼年到青年,把他砸的坑坑洼洼,所有的脸汇集成一个画面——
阶梯的上方站着一个男人,鲜血随着阶梯淌了下来,一阶一阶,血越流越少,到他身边时,像是阶梯落下的眼泪,最后一滴血滴在了他的鞋尖上,与其他的血污融为一体。
他抬起头,对上了男人那平淡的眼眸,阶梯上的男人叹了口气,一脸乏味看着他:“是你?真无聊。”
他浑身颤抖着,目光从男人移向自己的大腿,他注意到鞋上的血污延伸出了一条血线,这新生的枝芽不断延伸,辐射,肆意生长,他的身体是墙,而新芽就是爬山虎。
红色的网络缠绕住了他的大腿,他就是从水里捕捞出来的鱼,被网缠住,无法挣扎。
渔网猛得收紧,他站立不稳,咕噜咕噜从他走过无数遍的阶梯上滚了下去。
男人的脚出现在他眼前,一脚把他掀翻过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可嘴角又隐含着笑意:“去宣扬我的成就吧,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了。”
那个男人顶着夏朴斋的脸,他就这样轻飘飘从鹤山门的阶梯下离开,没有多看一眼这个他生活许久门派。
就在夏朴斋离开的一瞬间,阶梯上方传来一声巨响,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
鹤山门的那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大门,变成了一片废墟,渡上了一层古老与荒凉。
废墟的周围,断臂残肢,皆是旧识。
这,这是什么?
未来,不可能,夏师兄不会做这种事的,否则他也不会离开门派了。
盛朴云跪在地上,双手无力下垂,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他一动不动的,不会是死了吧?”
闻弦歌用伞指了指躺在金属馆里的盛朴云,对着面前的人道:“像他这样合适的人可不好找,我可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给你带过来的。”
“没死,只要有一成的可能对我而言就是十足的把握。”
闻弦歌扶着一个透明的盒子,混浊的液体包裹着鲜红的肉块,液面不断颤动着,隐约可以看见肉块的切面在有节奏的一粒一粒起伏。
“哇哇,这就是百年一遇的药学奇才,乌氏一族的复兴希望的语气吗?”
乌夜啼摘掉带血的手套,放到一块柔软的胶状物上,手套陷了下去,那团胶状物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手套在它体内不断翻滚,像是在咀嚼消化一般。
闻弦歌的目光移到另一个透明盒子里,虽然液体混浊,但也能看出,里面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心脏也是要替换的吗?”
“不是,只有四肢,心脏是为了培养四肢用的。”
乌夜啼看着已经换上新双腿的盛朴云,“接下来,就是双臂了。”
盛朴云静静躺在金属棺里,失去了双臂的他看起来有些怪异。
闻弦歌叹了口气,有些酸溜溜道:“真好啊,一醒来修为就会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看他躺着这么安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乌夜啼道:“他应该是能感受到的,只是不能表达罢了,你想变得强大,你也可以躺进去,我给你做一次?”
闻弦歌拎着伞在空中转了一圈:“我不要,再说我又没有相关的血脉,也无法移植上啊。”
“路是一步一步走嘛,今天我只能把他的遗骸的培育物移植到和他的后代身上,说不准将来就可以移植到与他无关的人身上。”
闻弦歌听言,有些期待道:“我们一直盼望这一天到来,不过希望到那时,不要再是这种斩掉四肢的法子了。”
在盛朴云身上,乌夜啼做了一个实验,具体的原理常人无法理解,闻弦歌只知道他是利用新四肢上的经脉生长替换旧的经脉,撕裂吞噬旧经脉,省出空间,化作养料,不断生长,直至身上每一处旧的经脉都被替换。
更换四肢,是增加新筋脉发育空间最有效,也是最容易操作的法子,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一次尝试。
纵然乌夜啼说他有十足的把握,可这一过程的复杂与血腥还是让闻弦歌心里没底,这么折腾人不死都是奇迹,而盛朴云还可以躺在这里平稳的呼吸。
看着乌夜啼那张艳丽的侧脸,很难把这张脸与这种血腥联系起来,一般人都会觉得这张脸应该和花花草草金饰珠宝处在一起才对,而不是肉块骨渣奇怪的工具与蠕动的生物。
她第一次见乌夜啼时,由于年纪小还没怎么发育,喉结声音都不甚明显,她还以为乌夜啼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只可惜,他的右眼周围布着一层狰狞的伤疤,一幅美丽的画卷平白无故地被破了一个大洞。
这疤痕是他弟弟乌桓留下的,乌桓往他脸上撒了一把毒粉,腐蚀了他的皮肤,毒粉里混着虫卵,在他眼眶里迅速成长,像蚯蚓松动土壤一样在他脸上钻洞。
乌桓自是比不过他的,他很快为自己解了毒,驱了虫。
眼睛这里能留下这么严重的伤痕,视力自然也是会受影响的,他的眼睛也确实是失明了,可这对他不算什么,他很快就恢复了视力,与常人无二,可是脸上的疤被他留了下来,他想给自己留个教训,免得再被乌桓这种愚蠢的废物设计。
“对了,你那个弟弟,是叫乌桓对吧?他死掉了哦。”
闻弦歌走到乌夜啼身边,仰着头看着他的表情:“他死得有点惨嘞,糊了一墙呢。”
乌夜啼没有表情,他淡淡地“哦”了一声,摸了摸眼上的疤,自言自语道:“还是留着吧。”
这疤痕的后边,是有一层更深的含义的,他始终不愿去细想,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要留下这层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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