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卿坐在三条腿都快散架的破木椅子上,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白米饭,只觉得食之无味,如鲠在喉,半天了都没咽下一口。
连续吃了一个月的白米饭,没加任何荤菜,她只觉得自己快碎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都快化不开的潮湿气息,这气味只要鼻子灵通点的都忍不住去一旁吐出胃里的酸水,但是她只是木然地坐在远处。
因为已经彻底麻木了。
这时,一阵在这静谧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许活力的声音传来,“卿卿姐。”
同样衣衫褴褛,脸上还粘着泥灰的霜降来到季卿卿的身边,递来了刚从山上摘下来的野果子。
“给,刚在悬崖边上摘的,差点被那里的怨风卷下去,听说这个挺好吃的。”
季卿卿看着那些青涩的果子,鼻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植物的清新酸气。
她没有太大的动静,因为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支撑这副沉重的躯壳,只是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一个果子,在破旧的衣袖上蹭了蹭,然后小口地咬了下去。
霜降蹲在旁边,一边看着季卿卿一边唧唧呱呱地问:“卿卿姐,我看你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月的白米饭了,为什么这么省呀?”
“哎...”季卿卿长叹一声,摸了摸自己干瘪得几乎贴到脊梁骨的肚子,“攒钱买转世珠。”
霜降愣住了,随即瞪大了眼睛,“你到现在还相信转世珠呀?”
她提高了音量,带着特有的直白和不理解,“那玩意儿就是黑心商贩编出来骗我们这些苦命的,一颗珠子要的魂晶堆起来能压死十个魔将了,我在这鬼地方出生,就没见过谁能攒够钱买那东西投胎的,我还以为你熬几个月后看透了,也就死心了,跟大伙儿一样,能活一天算一天。”
季卿卿还想继续跟霜降掰扯几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拍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扇用不知名兽骨和朽木勉强钉成的破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身材魁梧,浑身散发着浓烈煞气的刀疤男堵在了门口。
他粗嘎的嗓门如同破锣,带着不耐烦和一丝施舍般的得意,响彻了整个拥挤污浊的窝棚:“发工资了,发工资了,都死了没,没死的赶紧滚出来排队领工资。磨磨蹭蹭的,魂晶不想要了?”
窝棚里瞬间骚动起来,原本死气沉沉,蜷缩在各个角落的魂民们,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是饥饿和贪婪混合的光。
他们挣扎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涌向门口,生怕慢了一步就领不到那维系着他们苟延残喘的,微薄的魂晶。
季卿卿眼中也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猛地站起身,连那半个没吃完的酸果子都顾不上了,但两人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挤到了最后头。
等到最后才轮到季卿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因紧张而翻腾的恶心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老板,我这个月…”
她的话还没说完,老板那双眼就上下扫视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
“新来的那个,叫季卿卿?”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肥胖的手指在石钵里搅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季卿卿默然地点了点头。
刀疤男这才掏出五颗指甲盖大小,颜色灰暗,光芒极其微弱的魂晶递给她,“你是黑户,工资要减半。”
季卿卿没有反抗,拿到了自己的工资就转身走向了外面。
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的昏昧。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绝望交织的甜腥气,那是魂火燃烧殆尽的余烬,也是无数挣扎消逝的魂灵最后的气息。
这里是幽墟地府的最底层,遗忘之渊,连最凶戾的恶鬼都嫌弃的垃圾场。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从何处来,为何会坠入这比地狱更可怕的深渊。她只记得无边无际的坠落,刺骨的罡风撕扯着她,最后是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醒来,便在这里,力量尽失,神魂破碎如风中残烛。
就连季卿卿这个名字,还是霜降取的,她是自己在这个地方唯一认识的人。
半年前。
冰冷的、湿滑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泥沼边缘,躺着一个身影。
季卿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但仔细看,那覆盖着污垢的胸膛,还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她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沾满了淤泥,但透过那些裂口,依稀能窥见其下异常白皙细腻,如同上等羊脂玉般的肌肤。
这份干净,在这污秽之地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是能说得上是扎眼。
几个形态各异,散发着微弱怨气的游魂厉鬼在她身边徘徊,聚集。
它们有的身体残缺,半透明如同烟雾。
有的面目扭曲,散发着脓血的恶臭。
有的则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发出意义不明的低语。
此刻,它们都围拢过来,带着强烈的好奇。
“啧,这肤白貌美的女人是人族的吗?”一个缺了半边脑袋,眼珠挂在眼眶外的游魂,用漏风的破嗓子嘶嘶地说,“怎么会出现在这鬼地方?”
它伸出半透明,带着污迹的手指,似乎想碰碰那异常干净的皮肤,又有些畏惧地缩了回去。
“谁知道呢?”另一个身体肿胀,皮肤呈现青紫色的水鬼瓮声瓮气地回答,浑浊的眼珠盯着地上的人影,“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咱们这些烂命一条的,还能有谁?”
“你怎么知道她是人族的?”
一个身形飘忽不定、声音尖细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怨灵插嘴道,它绕着她飘了一圈,贪婪地吸着气,“我们这里山穷水尽的,可养不出这么细皮嫩肉的物种出来,瞧瞧这皮子。”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羡慕和一种扭曲的嫉妒。
“说得也是。”
缺脑袋的游魂表示赞同,“这破地方,连骨头缝里都渗着脏东西,哪能长出这么水灵的?”
“我觉得啊,”那个肿胀的水鬼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笃定。
“这女子,肯定是在人族的地盘上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捅了天大的篓子,要不然,也不可能被流放到了咱们这遗忘之渊来!这可是地府最深处,连阎王爷都懒得管的地界!”
“不可饶恕的大罪?”尖细声音的怨灵嗤笑一声,带着幸灾乐祸,特意加重了语气说:“那得多大的罪呀?这里可是连魔族的人来了,都要扒掉一层皮才能走的绝地,能活着掉到这里,本身就是个奇迹。”
“谁说不是呢。”缺脑袋的游魂附和着,“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看着这么干净漂亮,谁知道是这种人。”
“说不定是偷了谁家的宝贝?”
“我看是杀了哪个大人物的亲儿子!”
“也许是跟男子私通被发现了?”
吵吵嚷嚷,污言秽语,恶意揣测,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这些声音,带着幽墟特有的怨毒、麻木和窥私欲,如同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针。
硬生生地,一遍遍地刺穿着昏沉的神魂,将季卿卿从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极其痛苦地扯了出来。
还在想着,季卿卿就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踢到了一个硬物,她猛地低头看去,是一个男子正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她的脚下的泥泞里。
此时此刻的情节跟她刚才梦到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画面简直一模一样。
季卿卿被吓了一跳,伸出颤抖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拨开遮挡在他脸上的,沾满污泥的发丝,试图看清他的面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窝棚方向传来。
“卿卿姐!卿卿姐!”霜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喘息,“你跑哪儿去了?快…”她的话戛然而止,显然也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季卿卿,以及她脚边那个突兀的人影。
霜降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停住脚步,小脸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霜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着地上的人影,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仿佛随时会有更可怕的东西跳出来,“快走!卿卿姐,离他远点!快走啊,这里不能待了。”
她冲上来,不由分说地抓住季卿卿的胳膊,就想把她拽起来拖走,力气大得惊人。
就在霜降拼命拉扯她,季卿卿内心激烈挣扎的瞬间,地上那个原本毫无声息的男子,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痛苦至极的闷哼,在寂静中响起。
他还活着。
霜降吓得魂飞魄散,拉着季卿卿的手更用力了:“快走,他醒了就完了。”
就在这时,窝棚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老板粗鲁的咆哮。
“妈的!”
老板的咆哮如同催命符,伴随着打手们粗鲁的应和声和脚步声,正朝她们这个方向逼近。
季卿卿的心跳如同擂鼓,她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男子,又看了一眼惊恐万状,拼命拉扯她的霜降。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绝望的脑海中成型。
她猛地反手抓住霜降的手腕,力气大得让霜降都愣了一下。
“霜降,帮我。”季卿卿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眼睛死死盯着霜降,“把他藏起来,快!”
“什么?”霜降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卿卿姐你疯了吗?”
“我知道他很危险!但是要是被刀疤男发现了我们就惨了。”季卿卿语速飞快,目光扫向不远处那片断壁残垣最深处,一个被巨大碎石和腐朽木板半掩着的,极其隐蔽的凹陷处。
“把他拖到那里去,用东西盖住,快,老板他们来了!”
霜降看着季卿卿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不顾一切的光芒。
又听着老板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一咬牙,狠下心来:“好,我帮你,卿卿姐。”
季卿卿她迅速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和霜降一人一边,抓住那昏迷男子冰冷沉重的胳膊,拼命将他往那个隐蔽的凹陷处拖拽。
男子看着清瘦,身体却异常沉重。两人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在老板的咆哮声几乎近在咫尺时,勉强将他塞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并用几块腐朽的木板和碎石匆匆掩盖了一下,只留下一点勉强通气的缝隙。
刚做完这一切,季卿卿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泥和汗,老板那肥胖凶恶的身影,就在几个打手的簇拥下,出现在断壁的拐角处。
“你们躲在这儿磨蹭什么?”老板一眼就看到了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季卿卿和霜降,眼里满是怒火和怀疑。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又扫向她们身后的断壁残垣,似乎在寻找什么。
季卿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在了那个刚刚藏匿了神秘男子的凹陷处前。
“老板,不好意思,刚才我们在讲一些事情没听见,我们现在就去干活。”
刀疤男见此,冷哼一声后就转身离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