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禾被捕的消息像病毒般传遍若明城,在大街小巷中横冲直撞着,没有一点将要停下来的迹象。
远山绪的宣传机器抓住这一时间开了足马力,报纸头版刊登着"凶手夏子禾与明月诚密会"的伪造照片,配文"副总理背后的魔鬼"。
议会紧急召开听证会,多数议员佩戴着黑纱,投票通过了对明月诚的不信任案。
当秘书将罢免文件放在明月诚桌上时,他正在给夏子禾的女儿写信,钢笔尖在"孩子别怕"四个字上停顿了很久。
夏子禾一落网,明月诚也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一时间,人们对其的评价已经变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草菅人命的杀人犯。
显然的,在这个国家,他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4月28日,明月诚被剥夺一切职务并逮捕入狱。
押送途中,有人向他的车窗扔烂菜叶,喊着"杀人犯"。他只是望着窗外,目光落在国立一中的方向。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到国立第一中学的门口处层层叠叠的摆放着许多花圈,它们大多是若明城的市民自发送到那里去的。
几个中年男女在校门口高举着横幅,惨白色的布条上写着“还我儿子”“还我女儿”“严惩杀人凶手”的血红大字。
明月诚长叹一口气,任由那副让他感到万分揪心的场景在车窗之外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即使在最后一刻,明月诚依旧天真地坚信自己的“小同志”不会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受到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欺骗和利用。
殊不知,自己至死信任着的远山绪,就是那个别有用心之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可以不择手段。
空荡寂静的监狱里,明月诚再次回想起母亲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对于社会上的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只是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之下认为自己应该做个正直的人,应该永远坚持正义,坚持真理,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
后来,母亲告诉他这个社会的残酷真相,告诉他如果想要独善其身,想要一世安稳无忧,就只能和光同尘,随波逐流,昧着良心生活。
若是下定决心与这个社会的黑暗面进行对抗,拒绝与那些肮脏污浊的东西同流合污,那么自己也许会被那些掌握着话语权的别有用心之人盯上,被安排上莫须有的罪名,被剥夺尊严甚至是生命。
更为严重的是,即便他最后选择了为人民群众的利益而牺牲,人们也不会感谢他,在当权者的谎言当中,他将会成为受尽批判和唾骂的罪人。
“我现在告诉你现实的残酷,你还能坚持自己的初心吗?”
“我当然能够坚持,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牺牲,我要一辈子做一个正直的人,永远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
当年的明月诚是这样回答的,终其一生,他也是这样做的。
1932年4月30日,远山绪在狱中见了明月诚最后一面,最后的时刻当中,已经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明月诚紧紧拉住了远山绪的手。
见到曾经把自己托举到高位上的明月诚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远山绪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然而,**终究还是战胜了良知,在远山绪的心里,权力就是天,没有什么可以比天还大,什么知遇之恩,什么道德底线,对于他来说,通通可以被抛之脑后。
“明月诚,你后悔吗?”远山绪冰冷的声音在监室中骤然响起,“你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当然,只要你早些知难而退的话。”
“可是,为了永绪国的人民,我从来不会有半点的退缩,更不会后悔,我说过的,我不会为我曾经做过的正确的事情而感到后悔,哪怕完成那些正确的事情需要牺牲我自己的生命。”
明月诚神色恬淡自然,仿佛已经不把生死看在心上。
“阿绪,我已经被那些奸邪之人盯上了,你可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落得一个像我这样的下场……,整个永绪国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了。”
见到对方如此地恳切,远山绪也勉强挤出了几点眼泪作为回应,然而,连他自己都感受出来了,那为数不多的眼泪里全是虚伪,没有半点真情实意。
然后,明月诚请求对方暂时遣散门口的守卫,说有一些事情要单独对他讲。
远山绪思索片刻,答应了他的请求,他挥了挥手,门口站岗的两名守卫就立即退下了。
“阿绪,我从没有想过,局势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即使我说自己是清白的,也定然不会再有人相信了。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从我开始领导人民进行反抗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阿绪,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屈辱了,如果你能亲自来结束我的生命,我也算是能够解脱了……”
突然,明月诚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那双已经空洞的眼睛里再次掠过一抹若隐若现的光。“阿绪,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我唯独放不下的,只有我的母亲,她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我死去之后,求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听了对方的这一番恳求,远山绪含泪点了点头,举起了他随身佩戴的手/枪——正是俘虏东升时所用的那一把,用它抵住了明月诚的额头,却迟迟不肯扣动扳机。
“阿绪,不要再犹豫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月诚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远山绪曾经泛滥的野心,在此时却不知怎么变得异常柔和。
然而,这份柔和,仅仅持续了片刻。
最后,他还是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两名守卫立即飞也似地跑回来。
“总理,发生什么事情了?”
狭小的牢房之中,明月诚已经仰面倒在了灰黑色的水泥地板上。
鲜血从他的额头处缓慢地流向地面,棕褐色的头发蓬乱地粘在脸上,也同样沾满了血污。
在他头部紧靠的地面之上,已经积聚了一大摊殷红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渲染着一抹悲哀而绝望的风景,诠释着这位理想主义者生命的终结。
平心而论,他并未做错过什么,也许他终生唯一的失误,仅仅是交友不慎而已。
此时的远山绪,右手中仍举着那把还在冒着烟的手/枪,背对着两人,像铸铁塑像一般矗立着。
无人看见他眼眶中的热泪。
两名守卫在远山绪的命令之下,将明月诚的尸体从监室中抬出去,并且送到城郊的长和山上悄悄掩埋了,连一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历史的罪人,成为了一个不允许被人们提起的沉重话题。
第二天,永绪国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明月诚在狱中“自杀”的新闻,纷纷拍手称快。
“太好了,那个该死的杀人凶手终于得到应有的惩罚了,我可怜的女儿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身为国家的副总理,竟然就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去指使别人烧掉学校,害死那么多无辜师生,可真是无耻至极,罪不容诛!”
“想不到才过了几天的时间,我们的总理就能把真凶给揪出去,还能不恂私情秉公处理,可真是太伟大了!”
正如远山绪曾经所言,人的思想与情感是非常容易被带动和利用的,有的时候,他们一直追求和等待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真相。
大多数情况下,通常由一个造谣者绘制了蓝图,构建了骨架,就会吸引无数如蝇聚膻的传递者去完成他未尽的“事业”,让一个谎言变得丰满而充满所谓的可信度。
此时的永绪人民,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远山绪织造的信息茧房之中,批判、辱骂明月诚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在那个时候,即使是一些自诩人间清醒的人,也都在无可置疑的权威之下不由得被带了节奏。
只有少许对此事真正表示怀疑的人,也只能“敢思而不敢言”,在这个完全失去言论自由的国度当中,绝望地沉默着,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明月诚死后,远山绪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就从中彻底走了出来。
他最后一次去了明月诚的家,给独居在那里的李谨送了两篮水果,却被对方给毫不留情的丢了出来。
“远山绪,你给我听着,我的儿子那么器重你,拼了命的往上托举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
也许李谨是一个可怜的人,她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人到中年又失去了丈夫,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也失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似乎都已经不复存在。
可她并不认为自己可怜,这么多年来,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和磨难,李谨已经彻底习惯了这种清醒而痛苦着的日子,她感激着清醒,也感激着痛苦,感激他们不会让自己对生活感到麻木。
她知道,那些至亲之人的逝去,都是因为对理想的追求,对正义的捍卫,对真理的坚守,她没有必要为他们而伤心,正相反,她为他们感到骄傲。
此时的远山绪,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干预和劝诫,他成为了永绪国至高无上的惟一领袖,成为了所有人都有义务去敬畏的权威。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大多的执政能力--在过往的这段日子里,明月诚已经辅助了他太多。他只是空有一腔热血和虚无缥缈的感染力而已,对于如何治国安民却显然一窍不通。
不过,他本来也不在于这些,他并不介意自己成为一名昏君或者是暴君,他渴望的只是权力,而不是科学的实施这些权力的方法。
真正让他感到担忧甚切的,则是自己应当怎样使永绪国的集权统治变得更加专\制和坚固。
他不避讳成为像东升一样的领导者,但却害怕自己最后落得和他同样可悲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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