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父亲，是高大健硕，能扛着二十斤大米一口气爬五层楼的男人；是头发总爱梳成整齐的三七分，鬓角找不出一根白发的男人。
可是眼前的父亲，像是被抽走了半个灵魂，绷的紧实的肩背塌了下去，白头发悄然爬上额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软倒一片。
张扬张了张嘴，却蹦不出半个字来，只是点了点头。
“吃饭就不说这些了吧。”母亲劝道。
父亲没听，重重叹了口气，问道：“张扬，你实话跟我说，你还想不想继续读书？”
第一个问题就让张扬无从回答，也根本没有答案。
从小，父母给张扬灌输的思想就是：学习是一个自己肩负着的使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去学校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辍学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张扬的考虑范围中。
而现在，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地摆在他眼前——是由一直如此期待的父母提出的。
“我……”张扬攥紧了桌布，指腹掐得发疼，憋了半天只挤出一个字。
父亲目光一直锁在儿子挣扎的面容上，思索稍许，语气软了下来：“你不用为难，我就只是想了解你的心思。”
沉默蔓延间，母亲突然开口：“张扬啊，学校不是有那个助学贷款吗？明天找你们王老师问问……”一旁的父亲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说话。
“我，我明天就去问。”张扬声音低落。
接下来的饭桌上，只剩碗筷碰撞的细碎声响，每个人都埋着头，连咀嚼声都被刻意放轻。
晚上，张扬翻出来今天忘带的书包，难得拿出了布置的作业研究起来。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台灯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张扬盯着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眼前却反复闪过爸妈辛苦工作的背影，和他们常对自己说的那句“好好学习，以后才有翻身的机会”。
他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蝉鸣声萦绕耳边。
爸妈的期盼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紧。
回到书桌前，他拿起笔，指尖却发沉，一道题琢磨了十分钟，一个字也没写进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墙上时钟咔嗒作响，像是在敲击着他心里的煎熬。
困意一次次涌上来，他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泛着红，神情疲惫又迷茫。
不知熬到了几点，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
张扬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作业本上还留着一道额头压出来的印痕。晨光透进房间，在纸上画出一道道细长的光，可他心里的迷茫，却丝毫没有被这光亮驱散。
早早出了门，张扬带着刚买来的提拉米苏走向车站，半个小时后便踏进了校门口。
一推开教室门，喧闹瞬时涌来，教室里的气氛就同往常一般，关系好的同学们聚在一块，围出一个个圈子。讨论的话题无非是过了一个暑假，谁和谁分手了，哪班的谁和谁又好上了，又是谁偷带手机被发现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张扬熟稔地将提拉米苏放在洛悠然的桌上。上一秒还在眉飞色舞聊着八卦的洛悠然，下一秒就回过身来，眼中一亮。
“喏，给你。”她把昨天的作业推给张扬：这是两人早在高一时就有的默契，洛悠然出钱让走读的张扬代买甜点，交换的作业则作为张扬的“跑腿费”。
张扬捏着作业本，还不怎么习惯讲台边的座位，磨蹭着挪了回去。
对照着样本刚补起作业，却看到一只纤细的手，轻叩了两下桌角。
张扬抬起头，入眼的是苏苒那没什么表情的脸。
“作业。”苏苒晃了晃自己的作业本，示意张扬交作业。
张扬这才想起，她已经是自己的新组长了，于是，张扬立马堆满笑容，身子往前凑了凑：“那个…我的好组长，哦不，苏姐！我昨天太忙了，通融会儿呗？”
苏苒柳眉蹙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绝。
“不行。”
“哎呦我是真有事！要不你先收其它人的，我第一节课下肯定给你！”
“晚了。”她一顿，又补充了她能宽限的时间，“十分钟。”
张扬一脸苦相：“苏姐——你就看我昨天帮你的份上，饶了我这回呗！”
这话落音，苏苒睫毛颤了颤，忽然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两块钱，轻放在他桌上，语气稍缓：“还你，昨天……谢谢。”尾音渐低。
张扬一时无语，这位面冷心也冷的漂亮新同学还真是奇葩，补作业晚交一会对张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却被眼前女生固执地拒绝了。
无可奈何的张扬只能再次恳求：“这回我真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按时交！就给我、给我二十分钟！上课前一定给你。”
换作平时，作业是否及时上交，张扬完全不会放在心上。但今天不行——他还得去找老魔女问助学贷款的事，要是提前犯了错，后续的话就不好开口问了。
这次苏苒没再开口，只是微微颔首。应该算是默许了，张扬想着便放下心来。
临近上课，他埋头奋笔疾书，竟没注意到周围喧闹声渐渐消失。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他和洛悠然的作业本直接夺了过去，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跟着砸下来。
“不写作业喜欢抄作业是吧？”
张扬心中一颤，猛地回头，撞见老魔女皮笑肉不笑的脸。
“你爸妈把你送过来就是来练字的是吧？”王老师的讽刺扎在张扬心头，脸上一阵发烫。
“张扬我告诉你，你不想学就滚回家去！”王老师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装样子给谁看？”她扯出张扬的作业本，狠狠甩在地上，纸张撕裂的脆响后，全班彻底安静下来。
那本被甩烂的作业本躺在角落，几页碎纸飘落在地。
张扬头似灌了铅般的沉重，两眼盯着空白的桌面，脑中困惑缠作一团，又羞又恼的闷愤堵在胸口。
老魔女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查作业？
一阵沉默后，察觉到旁边的脚步声，张扬这才抬起头，却刚好看到苏苒从王老师身边离开——而王老师手中正抱着一叠，自己组的作业。
张扬整个人怔住了，脑中困惑突然得到了解答：自己怎么就相信了这个冷到像块冰的女人？她分明就是找个机会举报自己，向老师表功！
挨骂的烦躁、因助学贷款而产生的焦虑，裹着似被“背叛”的愤怨一齐直冲头顶，他没心思去细想，将一切都归结于苏苒不守信用，故意举报了他。
待王老师走远，张扬咬着牙蹲下去，捡起了那散落一地的作业，向教室后排——苏苒的位置走去，“啪”的一声将散开的作业本拍在她的桌子上，声音刺耳。
“还没上课，我说到做到，交给你了。”
“说到做到”四个字被他刻意加重，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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