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宋玉安从竹椅上猛地站起来，“是……将军凯旋了？”
竹砚只当她是被欢喜冲昏了头，忙道：“错不了，是咱们家将军要回来了，若是脚程快，还有不到二十日就能归京。”
宋玉安缓缓吐出口气，看来昨日在护国寺中，那位夫人言说的消息并不准确，既然谢玄能平安归京，那她的小命也能跟着一起保住了。
她无意识地伸手把飘落在空中的梨花花瓣接住，细嫩白皙的指尖和洁白无瑕的花瓣凑在一起，让人有些眼晕，难以分清何处是花瓣。
喜悦逐渐褪去，宋玉安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将军归京……
也就是她成亲当晚至今，足足两年多没见过的夫君要归京了……
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谢玄呢。
饶是她再是焦虑，也阻挡不了云卷云舒、昼夜更替，二十日眨眼便过。
谢玄凯旋的前一日，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自城门到宫中的官道被清理得一尘不染，即使谢玄名声在外，却也是为国打胜仗归来的大将军，百姓们自发写了新对联贴在门上，上面都是歌颂将士们的好意头。
处处张灯结彩，左右武卫的小卒不停巡逻，只因圣上下旨，明日要亲自到城门迎接大军。
一时之间，谢玄这个名字响彻整个京城。
当天夜里，宋玉安披着斗篷，坐在窗下遥望月亮，小醋和青衫正在铺床。
“我明日也想到城墙上迎接将军凯旋。”宋玉安在一片安静中轻声开口。
烛火噼啪炸着花儿，窗下有小虫细声鸣叫，两位侍女对视，不知她怎么突然提出想去城墙上，最后还是青衫放下手中的巾帛，柔声劝道：“夫人，明日人多，情况又杂乱，有些危险。”
青衫眉心微蹙，轻叹口气，夫人又看不见，何苦为将军做到这一步，在人群中只听见欢呼却瞧不见一丝一毫，到时候该多伤心呢。
青衫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轻轻捏了捏她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安慰道：“将军不会在意的。”
宋玉安目光落在青衫身上，有些看不懂她的神色，但还是坚持道：“我还是想去。”
两人都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妥协，这几日左右武卫日日巡逻，明日更会隔两米便驻扎一人，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稳妥起见，再将府中的武婢带上。
临睡前，屋中只剩下宋玉安和小醋两人。
宋玉安拉着小醋的手，央着她陪自己睡一晚。
小醋将温茶水放在床头的博古柜上，问：“您明日真的要去呀？上次三小姐的情郎参军，您不是陪着一起送过军吗，难不成还好奇？我想应当没什么区别。”
她口中的三小姐是宋家二房的庶女，爹的官不大，娘的家世也不佳，存在感和宋玉安没什么差别。按着族谱，宋玉安要叫她一句三姐姐。当年三姐姐和一位铁匠家的小儿子看对了眼，还没来得及定下婚约，那家儿子就参军去了，三姐姐拉着她哭了两天两夜，又拽着她一同去城墙上送别，回来又哭了两天两夜。
好在两人最后修成正果，前年还生了个小娃娃。
这位三姐姐是族中仅有，知道她眼睛看的见的人，不然三姐姐也不会拉着她去城墙上了。
只不过那次大军的将领是谁来着？只依稀记得很年轻。
宋玉安抱着团枕，在榻上滚了两圈，逐渐抵不住睡意，渐渐陷入混沌，临睡前还想着，也不知道那封信谢玄收到没有。
整个三月，京城都在淅淅沥沥地下小雨，只谢玄凯旋归京这日，天空放晴，日光柔柔地洒了满地。
青衫扶着宋玉安，慢慢顺着城墙的台阶拾级而上，周围已被圣上清场，宋玉安扫了两眼，能有资格站在城墙上的都是往日宴会上坐在前排的人，圣上对他这个兄弟还真是很不错，给了他最大的排场，连他叔叔恭王都站在一旁。
若是原来，宋玉安怕是只能在官道旁观礼，可她如今是谢玄的妻子、骠骑大将军的夫人，自然可以站在这许许多多的官员旁边，一同期待将士凯旋。
这狐假虎威的感觉很是奇妙，宋玉安在心中偷偷想着。
周围有人注意到她，都知晓她的情况，是以自发地移开些位置，避免碰到她，顺便再和她打声招呼。
宋玉安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这处的砖石也矮一些，能看得更清楚。
春风早有暖意，轻轻吹过垂在护城河边的柳树，又照拂着满地的花草，入目满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免让人心情愉悦精神放松。
宋玉安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圣上，他穿着一身帝王象征的明黄色朝服，周围少有人相随，只有自小跟着他的长随，以及宗室的几个王爷凑在他身边，然而却并未多言语。
她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圣上下旨说要亲自迎接谢玄归京，众人或愿意或不愿意，都要同这九五之尊一起站在城墙上，再应承两句吉祥话，不是为着谢玄，而是给圣上的面子。
所以大家自然要装的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哪怕谢玄在数年前曾将他们的亲眷以雷霆手段下狱。
再加上当今圣上一直都是和善待人的形象，在这样的场合总会和亲近的臣子聊上几句，圣上曾经还记得一位五品官家中的儿子在写字上颇有造诣。
无论是什么原因，那以圣上为中心的一圈，都不会是像如今这样死气沉沉，无有一人挑起话头。
宋玉安又有些忧虑，只好把目光放远些，希望谢玄早日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远离这安静一隅，城墙正中央匾额上站着的人，也打破了那一边的平静。
圣上目光依旧平视青绿色的远方，轻声问：“可准备好了？”
在他身后，是左卫大将军于飞掣。
于飞掣点头，无声地用眼神巡视一圈布防，“妥当了，相关人员都已暗中抓捕，只等将军进城，即刻动手。”
圣上点头，眼中淡淡浮现一丝笑意。
城门早早打开，终于在钦天监测定的吉时，自边疆的方向，激起一阵尘土，正是数千马匹踏在地上造成的尘烟。
人影渐渐清晰，一人打马长街，位于队伍的最前方。
为首这人剑眉星目，身穿整套铠甲，随着行进的速度，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宽肩窄腰地凌于赤马之上，漫不经心地压浪，肃杀的气质仿佛从边疆被裹挟着直至京城，威压让人瞧上一眼，就足够被慑住。
众人这才恍惚意识到，圣上手中最利的一把刃，可越级杀人而不报的玉面阎罗，回来了。
春风拂过他的侧脸，也没将他捂得暖一些，裹着风沙与尘土，他慢慢接近城门。
城墙上本来稀稀拉拉的谈话声，逐渐静下来，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见他推了下头盔，露出光洁的额头，目光在城墙上扫一圈，最后落在某一点，荡起一抹张扬的笑。
谢玄勒了勒缰绳，手在空中随意挥了下，身后便有一人策马上前。
“乱起来的时候，照看一下夫人。”他语气含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傲然又缱绻。
副将干脆利落地应声是，悄无声息间变了队形。
谢玄朗声命令队伍加速前进，重新把头盔盖好，握着缰绳的手指轻轻颤抖。
自从年少独身前往边疆，在城墙上和那位美佳人对视时，他就期盼着领军凯旋的某一日，那位美佳人也能站在人群中，迎接他的归来。
今日这梦想竟能成真，谢玄忍不住偏头，借着被风吹动的盔缨的遮挡，同树上叽叽喳喳跳个不停的喜鹊撞了个对眼。
城墙上站着的众人，都瞧见了他方才毫不掩饰的一笑，不免有些茫然，渐渐窃窃私语起来。
圣上手捏在砖石上，斜睨谢玄的直属下属于飞掣一眼，问：“他这是笑什么呢？今日之事很有把握？”
于飞掣也没给自家将军想出一个好缘由，弓着身子想了半天措辞，也没张开这个口。
圣上摆摆手：“起来吧，看见你俩就烦。”
于飞掣只好谨遵圣旨，安静地戳在旁边，当一个棒槌。
宋玉安彼时正不停揉着眼睛，青衫也用手帕轻轻帮她擦着眼泪。
“夫人，今日风大，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您瞧，都迷了眼睛了——别揉了夫人，当心伤着。”青衫又是一阵劝导。
宋玉安接过帕子，轻轻在眼球上点了一下，将吹进去的小灰尘沾出来，才如释重负地深深吐出口气。
她拭着流下来的眼泪，瞥向城墙下，眼瞧大军夹两下马肚子就能进城门了，她“诶呀”一声，有些懊恼，迷一下眼睛错过这么长时间。
“不妨事，马上就进城门了，我们到时候再回去。”她吸了下因为流泪而有些难受的鼻子，又问，“我眼睛是不是很红？”
小醋诚恳地点头。
城墙下的谢玄不自觉地又朝着角落望过去，见宋玉安眼泪涟涟，还不停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鼻尖都红起来，可怜可爱极了。
他觉得心塌下去一块，扬起半边眉毛，眼中盛满笑意，却又有些心疼。
让夫人为自己激动地哭起来，实在不好。
马蹄踏入城门的一瞬间，有人大声吵嚷，随即就是一阵骚乱，宋玉安站在远处未被波及，然而那骚乱的正中央，明明白白有人喊着：“有刺客，保护圣上！”
有人刺杀圣上？！
宋玉安刚开始有些呆愣，被人撞了一下，踉跄着站稳，刚想招呼小醋和青衫，她们俩却和跟着前来的武婢先将她护在身旁，惦记着她看不见的眼睛，把她和人群隔开。
宋玉安也尽量自己躲避，混乱中她往下看了一眼，见原本为首那人将腰间的佩剑抽出剑鞘，剑身在正午的阳光下折着光，直晃人的眼。
他在马背上轻轻一踏，长剑扎入城墙砖石的缝隙，就这样攀着越过城墙，顷刻间便到了圣上的身旁，剑上的剑穗在空中划过一道赤红的云霞，随即就是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声。
宋玉安再望不见，只跟着人群，顺着台阶往下走。
忽听青衫惊喜地唤了一声：“季将军！”
宋玉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被青衫称为季将军的人手持兵器，疏散着人群，避免踩踏，朝着主仆三人点了个头就算行礼：“夫人，我是将军的部下，将军吩咐我来保护好夫人。”
宋玉安有些惊讶，谢玄和他的部下竟然会认识自己。
原来方才，她从手帕缝隙中，隐隐觉得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不是错觉吗……
原本三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很是艰难，如今季将军加入，再加上武婢的协助，几人速度便快起来，台阶也没剩几个。
然而宋玉安的身后，寒光一闪。
“夫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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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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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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