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这是我给你找的英语老师,郝老师。”姥爷的声音里带着长辈特有的郑重。
苏念安抬眼望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戴着细边眼镜,笑容和煦,膝盖上摞着几本的书。
“郝老师好。”她微微欠身,笑着问好,嘴角弯起一个温顺的弧度。
郝老师也谦让:“不敢当。这么小的就知道自觉学英语,这份见识果然不一般。”
待苏念安坐下,姥爷说:“每周一和周四下午放学后,郝老师来教你英语,学习的内容是《新概念英语》,每次一个半小时。具体的,让郝老师说吧。”
郝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苏念安身上,带着几分温和的审视:“我先了解一下你当前的英语水平,咱们好适当安排课程进度。”
说毕将《新概念英语》第一册递到苏念安面前。苏念安翻了几页就直接翻到书末,朗读起最后一课的短文。
郝老师赞叹:“发音基本准确。个别地方语调没把握好。我来示范一下。”读完了又解释苏念安哪里读得不对。“或许是我要求过高,不过你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苏念安点头微笑,没有提及从前自己学校不仅有英语课,而且每周两节口语课都是跟着外教上的。
有些过往,适合静静地躺在记忆里,成为滋养未来的养分。
姥爷笑着说:“她小孩子家,不要这么夸她,骄傲使人退步,就得严格要求才行。”
郝老师说:“学英语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入门容易,精通很难。我说几个句子你来翻译。咱们就先把英语翻译为汉语吧。”郝老师又说出几个英文句子。
苏念安思索片刻,竟然都翻译出来。郝老师又出一个中文长句让她译成英文,她虽然有些停顿,但也能用英文基本表达清楚。
郝老师点点头:“念安同学的英语水平已经接近初中二年级的水平。我们可以直接从新概念第二册学起。每星期学习一到两课,具体学习多少看接受程度吧。”
苏念安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向姥爷,又转向郝老师,说:“姥爷,郝老师,你们能各自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姥爷和郝老师相视一笑:“什么请求,说说看,只要合理就行。”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苏念安先看向姥爷:“姥爷,请您别在单位提起我学英语的事。”接着转向郝老师:“也请老师不要告诉任何人您在教我。”
郝老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欣赏,他没想到一个四年级的孩子能说出这样有见地的话。他凝视着这个早慧的孩子,郑重地点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学知识本就不是为了炫耀,真正的本事往往是在静默中练就的。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智慧。我小时候得了奖状,恨不得贴在脑门上逛街。”
郝老师的幽默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苏念安微微垂眸,神色凝重:“其实我们同学之间,偶尔会有些小小的心思波动,比如看到别人往前多走了一步,心里便会悄悄泛起些说不清的滋味。这些细微的情绪,两位长辈走过这么多路,一定比我更懂得。班里有些同学,自己不肯在学业上花费心思,反而处处留意着别人的动静,总想着用些旁的方式,去干扰那些认真向前走的人。我现在只想沉下心来把英语学好,安安静静地积累。要是太早让别人知道我在学英语、学得怎么样,会不会反而打破这份安静,引来一些没必要的纷扰,那反而会影响自己的节奏。”
姥爷也十分赞赏:“说得好。真正的学习确实不需要敲锣打鼓。姥爷答应你,不对人说就是了。”
苏念安的脸上绽开一个安心的笑容。她知道,在这座北方小城里,她选择的不仅是一条学习之路,更是一种生存智慧——如同早春的嫩芽,在冰雪初融的土地里悄然积蓄力量。
“饭好了,郝老师一起吃饭吧。”姥姥掀开门帘探进半个身子笑着招呼。
“不了,家里还有人等着。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正式开始上课吧。”郝老师迅速收拾东西,准备起身告辞。
姥爷也说:“坐下来吃个便饭。”彼此又推让了几句。
送走郝老师,姥姥已经把几碟小菜端上餐桌。苏念安踮着脚把馒头摆好,又一一放妥碗筷。
送走郝老师,姥姥已端上一盘清炒西葫芦和一叠酱香茄子,苏念安把馒头端到餐桌,摆好碗筷。
姥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动画片该演完了,看不成了。”
苏念安说:“没事,看不看都行,我看过西游记的画册。”
姥爷说:“那咱们就不开电视了。说说你对这位郝老师满意吗?”
苏念安点头:“挺好的。只不过我们以前上课偏重口语表达,这里似乎是更倾向于考试。”
“考试也可以促进学习。”姥爷解释,“咱们这里也找不到外国老师。我翻了咱们县城附近几个学校英语老师的资料,本来想给你找个女老师的,但是看上的那个刚好休假了。不过这位郝老师也是本科毕业,并且带的班级英语成绩在联考中排前三。咱们这里的老师水平有限,大多都是中专和大专毕业。本科毕业回来的少。我问过这位郝老师,他之前在公司上班,后来他妈瘫痪了,他家里只有兄弟两个,弟弟还在上学,他才放弃了工作回到咱们县城考的老师。当我说找他给你补课的时候,他挺高兴的,说可以多赚一份收入贴补家用。”
“你没有告诉他你是教育局的吧?”苏念安说。
“没有。”姥爷笑了,“不过他说好像见过我。我没回答,去年的时候还去他们学校检查工作了。”
“你在学校怎么样?”姥姥关切地问。
“挺好的。”苏念安笑说,“我同桌叫刘玉洁,是个不错的女生,也容易相处。”
“抓紧时间看看房子,每天回来家总归有点远。”姥爷说。
“或许我们可以租个房子?反正我上学也就上几年。”苏念安试探着说。
“再考虑考虑吧。”姥爷慈爱地看着她,“你专心学习,这些事就不要操心了。”
一家人吃过饭,苏念安指着书架说:“我作业写完了,想看会书。书架上的书我能看吗?”
“那些大多不适合你这个年龄,不一定能看懂。周末带你去书店看看。不过你要看就随便挑吧。”
苏念安在书架前看来看去,大部分书是教育、管理、心理学等方面的书,也有历史、小说之类。苏念安指尖划过书脊,抽出《史记》的一册,是文言文的,不过下面有字词注释,没有通篇翻译。
苏念安确实没有读文言文的基础,平日里读过的仅限于二三百首唐诗和几十首宋词,所以看《史记》并不容易。她一边对照注释读原文,一边在心里慢慢捋顺意思,一个晚上磕磕绊绊也读了两页。
不过这并没有让苏念安感到挫败。《史记》里的故事像藏在锦盒里的明珠,哪怕隔着文言的壳,也能透出动人的光亮。她读书本就没什么功利心,既不为应试,也不为炫耀。对她而言,读书不是任务,而是在漫长时光里,与自己安静对话的方式。这些密密的方块字,正好可以填满小县城里漫长又寂静的夜晚。
又是一天上学日,校园里一切如常。苏念安站在走廊往着操场,目光掠过各年级嬉戏的同学,女生们大多跳绳、跳皮筋、抓石子、丢沙包,有的围着花坛看花,有的坐在台阶上玩拍手游戏。男生们则更偏爱弹玻璃球、拍画片这类带点竞技性的游戏。低年级的小男孩叫嚷“男生不和女生玩”,而到了四五年级过了性别敏感期的男生女生们倒是能自然地追打嬉闹,笑声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又弹回人群里。
苏念安注意到刘玉洁正小心翼翼地把月季花花瓣铺平夹在书里,那专注的模样让苏念安忍不住侧目欣赏。刘玉洁放好最后一片花瓣,又把几片叶子夹进去,抬头对苏念安嫣然一笑:“我看到有人用两层透明胶带把干的叶子黏在中间做书签,我也想试试。”她狡黠一笑,“我一朵花摘一个花瓣,不影响花的美观。”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过还是不要摘学校的花瓣了,我姥爷种了好几种颜色的月季,我也拣好看的花瓣摘点,咱们一起做书签。”
然而,几天之后苏念安和刘玉洁正凑到一起小心地欣赏她们精心制作的书签时,一个女生正涨红着脸疯狂追一个男生,男生跌撞过来扑在苏念安的桌子上,把她们吓了一跳,一叠书签也撒到地上。那个男生也顾不上被追,直接扑到地上乱捡,嘴里还嚷着:“这个是我的,这个也是我的。”
刘玉洁生气得声音发颤:“这些都是我们的,你就会抢女生的东西,朱八戒要不要脸啊你?”
男生顿时横眉怒目:“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念安慌忙捏了一下刘玉洁的手,侧身护在她前面,声音尽量平稳:“你若喜欢,挑一些吧。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算你识相,这些破树叶子我还不稀罕。”那个男生冷哼一声,眼神里带着不屑,“但是她叫我外号,这笔账怎么算?”
苏念安又将刘玉洁往身后护了护,目光平静如水:“事出有因。若不是你先抢东西,她也不叫你外号。就是告到校长跟前,我们也是占理的。不过为一点小事去打扰校长实在犯不上。不如这样吧,你不是喜欢看小说?我借你一本怎么样?”
男生乜斜着眼,狐疑地打量着苏念安,见她神色坦然,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算你识相。不过我喜欢武侠小说。你家也有吗?”
“哦,那我回去找找。”
“那今天小爷就饶了你俩。谁稀罕你们的破叶子。书明天记得带来。”说完把书签往桌上一扔,转身拨开人群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见没打起来,也渐渐散了。
刘玉洁眼圈还红着,悄声说:“咱们应该去找老师评理,你不该借书给他这种人。”
苏念安弯腰将散落一地的书签一一拾起,轻轻拂去灰尘。“势不可使尽,话不可说绝。”她将一枚压得极平整的粉色月季花瓣书签递还给刘玉洁,声音温和,“与其争一时之气,不如给他个台阶。你看,书签保住了,麻烦也解决了,不是吗?”
"那你不怕他往后变本加厉?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没事,我们好好学习,考上高中,以后就不会遇见这种人了。”
“是吗?”
“你看这些整天惹是生非、欺负同学、捉弄老师的,有几个学习好的?考不上考中以后只能去打工,不可能和我们坐在一个教室。真惹恼了他们,万一自己受伤,我们犯不着为一条烂命搭上自己的前程。”
“嗯。可是你家有武侠小说吗?明天怎么办?”
“你知道这边有卖书的吗?我去买一本。”
“我回家的时候路过一个初中,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个小书店,我去买文具的时候见到过,那里有武侠小说的书。”
苏念安摸了摸口袋,摸出五块钱:“够不够买一本啊?”
“有旧书便宜。我这里还有两块钱。不够的话我加上。这件事本来是我的责任。而且,我会砍价,一定拿得到。”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适才的阴霾渐渐散去。
放学铃声初响,几个女生便围到苏念安桌前:“苏念安,一起跳皮筋吧?”
苏念安知道自己要英语课,轻轻摇头:“今天不玩了,我得先回家。”
几个女生瞬时面露失望之色,苏念安指尖微顿,从抽屉里取出那盘松紧绳放到桌上:“你们玩吧,明日记得带回就行。”
“谢谢念安!”女生们顿时笑逐颜开,捧着皮筋欢快地跑出教室。
苏念安目送她们的背影,轻轻拉上书包拉链。她再明白不过——她们在意的从来不是与谁同游,而是那根能带来欢愉的皮筋。年少时的友谊,有时就像这皮筋,看似紧紧相系,实则一松手就各自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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