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雪意下午上完课,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韦教授打来的。韦教授是原主常去的那家画材店店主。曾是美院教授,退休后出于兴趣开了家画材买手店,和原主是忘年交。
“小柏啊,你的画存我这儿快一年了,什么时候过来拿?”韦教授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柏雪意愣了愣。
原来不止阁楼那些画吗?原主竟然还有作品放在别处。
不对,或许不是放,而是藏。
“您现在方便吗?我想现在来拿。”柏雪意当即决定要去一趟。
韦教授懒洋洋地笑:“直接过来吧,我等你。”
画材店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居民区。柏雪意准备走过去。
系统:“主人,不回家吗?”
“嗯,先去看看画。”柏雪意问,“你知道原主有画放在韦教授那儿吗?”
系统摇头:“不知道,原著里也没有提到。”
柏雪意若有所思。他隐隐有预感,那几幅画一定有什么不同。别的画都好好地放在家里,为什么单单留下那一幅,寄放在韦教授那儿?
是不想被谁看见吗?
“主人,别怪我多嘴啊,”系统犹豫道,“你和祁宴快一星期没说话没互动了,原谅值躺在40点一动不动,我都要愁死了。”
自从那天早上两人不欢而散,就开始了互相不理对方的冷战模式。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两人出门和归家的时间每天都能完美错开,一个屋檐下竟然碰不到一面。
“主人...要不你稍微服个软?”系统绞尽脑汁出主意,“我看好多小说都是这么写的,只要递个台阶,对方就顺坡下了,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啊。”
系统翻出祁宴的行程表:“正好今晚祁宴去隔壁市出差回来。要不咱们先别去拿画了,回去找他聊一聊?”
听了半天,柏雪意一直沉默不语。
系统小心翼翼道:“主人...我说错话了吗?”
柏雪意叹了口气:“小统,靠服软和低头是换不来对方的尊重和平等对待的。”
这些天里,那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凭什么”、“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反反复复扎着柏雪意心脏某处地方,一个叫做“自尊”的角落。常年照不到光,自以为很坚硬,其实是血肉长出来的,柔软而脆弱。现在被硬生生划了道口子,血一丝丝涌出,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血点,只能任由它流出温热的血。你以为没事,但偶尔不小心碰到,隐隐的疼痛还是会牵扯你的神经,提醒你:我受伤了,我很疼,为什么给我止血?
“一段关系,无论是朋友,家人,还是恋人,如果没有基本的理解和尊重,是没有办法健康而长久地走下去的。”柏雪意低头,边走边说,“我是想得到原谅值,但绝不可能用尊严去换。”
导航提醒他再拐个弯就到了,柏雪意缓缓道:“没有事业就没有话语权。所以我今天必须要去拿画。我有预感,它们有能力改变一些东西。”
到了。
一个不太起眼的门头,连字都没有,画了幅抽象的简笔画。
门虚掩着,柏雪意推门进去,一间很拙朴的庭院,一棵高大的槐树立在院子一侧,投下大片树荫,中央摆放着一套木质桌椅,上面摆着七八个形状各异的木头,工具堆在地上,木屑四散着。柏雪意推测,应该是韦教授在做木雕。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位穿着米白色苎麻对襟褂子的高瘦老人走出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朝柏雪意扬手打招呼。
“小柏,好久不见了啊。”
柏雪意走上前,乖巧喊人,递上从学校附近那家老字号买的糕点。印象中韦教授偏爱他家的味道。
韦教授眼睛都亮了,笑眯眯道:“真懂事!我最爱吃他家枣泥糕了。”
“您喜欢就好。”
韦教授喊柏雪意坐下,倒了两杯热茶,取出一块枣泥糕塞嘴里:“说说,这么久没见你人,跑去干什么了。”
不能说实情,柏雪意只能真真假假混着说:“前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干脆休息了一阵。让您担心了。”
韦教授:“我倒是猜到了。小柏啊,你心思藏得深,很多东西闷在心里不愿说。人嘛,总需要一个出口,才会舒畅,你憋着,淤堵着,要生病的。”
韦教授的眼神里,透着长辈对小辈的关爱,是柏雪意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让人动容。
“好在你会画画,画是情绪的出口,不开心就多画,”韦教授喝了口茶,“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韦教授做了那么多年老师,催学生画画已经刻入DNA。柏雪意乖乖点头。
“行了,知道就行,”韦教授起身,“走吧,跟我去拿你的画。”
柏雪意跟着韦教授,上到二层,走进一间开阔的画室。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梨花木画案,好几个画架在地上随意支着。
韦教授打开一间小门,从柜子里取出一幅用软膜妥帖包好的画,拿出来递给柏雪意:“拿好了,你的宝贝。”
柏雪意接过来,心念一动,问:“教授,您看过吗?”
韦教授笑着摇头,“我知道你把画包得这么严实,就是不愿给人看,尊重你的意愿。”
“那我们一起看吧。”
柏雪意干脆利落地拆开包装,剥出层层遮掩下的画。
时间被无限拉长,凝固在这一瞬。
月光下一位纤细少年,身上笼着层层叠叠的纱,轻盈又沉重,垂着的头纱覆住微仰望向月亮的脸,嘴唇被黑色的口枷封住,耳朵里伸出蜿蜒的藤蔓,仿若被困于琥珀中的蝶影。最有冲击力的,是束缚在身后的手腕,被一层又一层的缎带紧紧缠绕、禁锢。
为什么明明那么美丽,却让人感觉到窒息、痛苦。
少年追寻高悬的月亮,却被覆住耳、唇,手,无法诉说,无法倾听,无法触摸。他封闭自我,他孤立无援,他困苦挣扎。
他爱而不得,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爱而不敢得。
夜色沉沉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柏,”韦教授像怕惊扰了什么,轻声道:“这才是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对吗?”
这幅画背景是浓墨般的黑,少年是被月色照亮泛着银光的白,手腕间缚住的绸带是如血色的红。色彩冲击感极强,和原主往常那些柔和而梦幻的画作截然不同。
这是他不曾、也不敢向外人展示的东西。
教授徐徐道:“人生总有诸多烦恼,很多时候不过心里的魔障,要直视,不要避让,别害怕,别着急,慢慢来,会好的。”
柏雪意还沉浸在画里,怔怔地点点头。
“有想要但不敢争取的人,不妨试试看,说不定就抓到了呢。”韦教授摸摸他的头,“莫要等到我这般年龄再后悔。”
韦教授看出来了。
柏雪意看向眉目慈祥的教授,喉咙滚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喃喃应了声“嗯”。
“不过这么好的作品,怎么不愿意给别人看呢?”韦教授叹了口气,“可惜啊,真可惜。”
“教授,您应该也知道美院要办一百周年纪念展吧?”
韦教授点点头,他也收到邀请函了,到时会送出一幅画参展。
“学院除了办大师作品展,这次还会展出学生作品。我来取画,就是为了参加的,”柏雪意说,“作品不能孤芳自赏,我要让它们去找同频人了。”
韦教授笑容欣慰,夸柏雪意长大了。
两人在画室聊得太过忘我,走出来时才发现竟然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此刻已连成了线,密密麻麻地从天空倾泻而下,像是天地间挂起了一道无边无际的水幕。
韦教授“哎呦”一声:“下这么大雨,小柏,你不好回哦。”
柏雪意也苦恼。这附近不好打车,雨太大,司机接单也慢,而且他还有画要带着,是绝对不能淋湿的。
只能等雨小了再走了。
柏雪意和教授说要叨扰一会儿了。韦教授摆摆手,让他坐着赏会儿雨,自己要先去厨房给夫人煎一副中药。
柏雪意独自一人走到长廊观雨。
院子门口那道没关紧的木门,被风吹动,被顶开,又回落,反复拉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柏雪意盯着它,思绪飘远。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人撑着伞踏步进来。
黑衣黑伞,长身玉立。
雨幕把他的身影衬得有些模糊,黑伞边缘的水流成了线,顺着伞骨往下淌。
风把伞稍稍吹高,露出完整的眉眼。
如梦似幻。
祁宴显然看见了他,迈步朝廊下走,在离他不过半米的距离站定。
“站多久了?”
声音穿过雨幕,带着点被打湿的微哑,落在耳边却很清晰。
伞沿带起的风卷着雨丝,扑在柏雪意脸上,凉丝丝的。他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雨下这么大,我不来接你,你要怎么回。”
“都淋湿了。”祁宴抬手,指腹擦过柏雪意的额角,那里沾着点水汽,微凉的触感让柏雪意瑟缩了下。
柏雪意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视线又落回雨幕里,声音轻得像要被雨吞掉,“雨总会停的。”
秋雨很凉,柏雪意的外套挡不住钻进来的风,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祁宴脱下外套,披在柏雪意肩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裹上来,挡住了穿堂风,暖意顺着肩头漫开。
祁宴抬手碰了碰柏雪意冰凉的手,说:“回家吧。要着凉的。”
雨声太大,落地的声音杂乱无章,柏雪意垂着头,没说话。
两人僵持着,韦教授的声音远远传来:“小柏,有人来接啊?”
“韦教授,您好。我是来接柏雪意的。”祁宴很礼貌地问好。
韦教授饶有兴致地看向柏雪意,不说话,眼神透着躲闪。
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乐呵呵地笑,眼里闪烁着狡黠,对柏雪意说:“小柏,既然有人来接,那就快回去吧。我看一会估计要打雷,吓人的很。”
柏雪意应了声“好”。
祁宴伸手要帮柏雪意拿装画的袋子,柏雪意侧身避开,抱在自己怀里。
雨中,两道背影并肩而行。肩膀碰撞,衣角纠缠,却又留出点距离,不真正靠近。韦教授摇了摇头,笑道:“现在的小年轻,真别扭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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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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