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适者生存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第二周的第一天,一大早,大家就聚集在场馆大屏幕前,姚教授带着笑意问出这句话。
祝安然立刻大声回答:“是属于强者的世界!”
张知晓紧跟着喊:“是勇敢者的世界!”
接着,王兰兰用清甜的嗓音说道:“我觉得,是一个需要合作,人人坦诚相待的世界。”
周勉照例十分谨慎地先举了手,才开口:“是每个人都愿意为社会做贡献的世界。”
他说完,没人再主动发言,姚教授带着微笑看向坐在最后方的霍达,用带着宠意的语气问:“3号同学,你觉得呢?”
霍达慢吞吞站起来,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半晌,才嗫嚅道:“我......我说不好,不过,我妈告诉我,多多结交朋友,谦虚谨慎一点,总不错的。”
姚教授笑着示意他坐下,说:“你们说得都很好,但是,大家没意识到,什么叫作‘适者’。我们每个人从降生以来,初始的状态、家庭的资源和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都是不同的。适者生存,需要我们先认清自己的初始状态,从而更好地争取资源,提升在社会的地位。关于这一点,你们认同么?”
许晓隽垂眸沉默看着桌面,听到周围响起一片“认同”。
接着,何觅有些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一角响起:“但是教授,社会地位很重要么?我爸爸是做生意的,挣很多钱,每天都有许多人巴结他,但我没觉得他活得有多开心。”
姚教授回道:“社会地位这个概念是很宽泛的,有钱只是其中一个维度,但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对有些人来说,学历、职位、获得他人的认可程度,都是他们所追求的社会地位。”
“教授,”许晓隽此时终于抬起头,看着圆台中央的人,“您追求的社会地位,是什么呢?”
姚教授笑了一笑,回道:“我希望,可以获得尽可能大的学术自由,从而更多地帮助这个社会上的弱势群体。”
“比如,我们么?”许晓隽轻声问,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姚教授的眼睛。
圆台上,姚教授脸上一瞬间有些僵硬,眼神在许晓隽的凝视下居然出现了一丝闪躲。
台下,原本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时也全部消失。
“我们,也是您精心挑选的弱势群体么?”许晓隽又追问了一句。
一阵仿佛被拉长的寂静后,祝安然猛地捣了一下许晓隽的胳膊,干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怎么可能是弱势群体?我们是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的七个人,明明是天之骄子才对!”
“是啊是啊!”周围立刻响起一阵附和,连霍达低弱的声音都夹杂其中:“就是,怎么可能啊......”
许晓隽看向站在圆台一侧的成海,发现对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嘈杂背景声中,姚教授脸上很快恢复了从容的笑意,背着手在台上踱了几步,又朗声一笑:“哈哈,可能‘弱势群体’这个词用得不是特别恰当,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属于某类相对不占优势的群体。比如相对贫穷的群体,比如低学历的群体,比如有心理疾病的群体,等等等等,对此,我们不用太过敏感。”
他的眼神又落到许晓隽的脸上:“何况,你们的家长正是冲着我在学界做出的成绩,才不遗余力地把你们送到了这里,这不正是对我社会地位的认可么?”
许晓隽看着那张笑盈盈的、慈眉善目的脸,一时间无言以对。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姚教授简单又说了几句,便将话筒交给了成海,让他介绍第二周的规则。
许晓隽扭头,隔着几张桌子看向角落里的何觅,看到对方趴在桌上不知在睡觉还是在写字,轻微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
回宿舍的路上,许晓隽不出所料地遭到了祝安然的音浪攻击。
“你刚刚是被鬼上身了么?”
“你是怎么想的啊,居然问出那样的问题?”
“要弱势你自己弱势去,可别拉上我!我长这么大从没弱过!”
“哎你上次就撇下我去跟何觅嘀嘀咕咕,刚刚又偷瞄他,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被念了一路,跨进宿舍门后,许晓隽终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我希望是我多心了,我只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祝安然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许晓隽叹了口气:“一开始,夏令营选择我们七个的标准,来了以后,日程的安排、人员的配对、游戏的规则和目的、遍布整个场馆的摄像头......等等这些,你不觉得,我们都是在最后一刻才接收到信息么?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们?”
祝安然愣了几秒,呆呆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下意识低呼:“可是——他可是姚教授啊!”
“是,正是因为他是姚教授,是赫赫有名的学术大佬,我们就无条件放弃了知情权,自行把一切不合理都合理化了。”
宿舍里沉默下来,片刻后,祝安然瞥了她最后一眼,走向床铺:“我还是觉得你太敏感了,你刚听成海介绍的规则了么?这周游戏难度加大,而且会产生严格的奖惩,眼下你还是把心思放到游戏上来吧!”
第二天,变故就来了。
一大早,祝安然照例给小兔子喂草料,发现它紧紧缩成一团,急促地呼吸着,草料送到嘴边一点反应也没有。祝安然将它抱起来后,更是吓了一跳——它原本微红的眼睛此时血红一片,像是下一秒就要滴下来。
在她的惊呼声中,女生宿舍的三个人迅速围了过来。
祝安然第一次表现出无措:“我昨晚睡觉时它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也许......它只是没休息好,也许,它是......失眠了?”王兰兰乱七八糟地说着。
许晓隽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先别慌,我们去找大哥哥问问,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兽医。”
正收拾着,宿舍门被拍响,外面,一道瑟缩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么?”
听出那是霍达的声音,正焦急冒火的祝安然气势汹汹拉开了门,却在看到对方手中抱着的小兔子时愣住:“它也病了?”
霍达身后,何觅冒出个头:“一早就这样了,我建议他来你们这儿看看。”
许晓隽走过来,看到霍达怀中症状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兔子,僵住:“这也太巧了吧?”
她抬起头,对上何觅的眼神,从中看出某种意味,皱眉道:“难道......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祝安然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在两只喘着粗气的兔子间来回切换。
“走!”许晓隽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屋外带,“去找大哥哥,请他帮忙。”
但祝安然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挣脱许晓隽的手,往后又退了一步:“不......如果这是游戏的话,我不能去,我说过我不需要他的帮助也能拿第一。”
许晓隽被她的倔强弄得无语:“那至少该去问清楚这是不是游戏中设计好的!难道你不觉得利用小兔子的病来进行游戏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么?”
“或许......在大人的世界里,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呢?就像......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祝安然不确定地说着,抬头看向他们。
所有人沉默下来,他们知道一些医学实验需要用到小动物,但是,此时此刻,在他们七个孩子参与的这场游戏当中,他们无从判断这合不合理。
“至少......他们应该提前通知我们......”许晓隽看着地面,低声说。
“啊——”地一声惊呼,霍达瞪着怀里开始抽搐的小兔子,满脸惊恐。
“别犹豫了,去求助!”何觅扯了他一把,两人奔出房间,消失在走廊里。
祝安然站在原地,呆呆看着门口,整个人不知所措。
许晓隽有些不忍地走近她,刚想开口安慰,门口又探进来一颗脑袋,周勉冲她挥着手中的画板:“许晓隽,我们该开始了!”
按照新的游戏规则,这一周,每天的固定时间里,她和周勉需要按照对方上一周画出来的房屋设计图,手工做出模型,每天的进度都要严格监控,达到了就有奖励,达不到则面临惩罚。
许晓隽冲周勉点点头,匆匆拿了自己的画板,在祝安然面前停住,轻声道:“别太倔,求助不代表你在示弱,只是因为你在乎小兔子。”
接着,便跟着周勉走了出去。
*
时间过去大半,专门安排给两人做手工的会议室里,周勉停下手上动作,做了不知道第几次深呼吸,又捶了捶自己的胳膊。
许晓隽有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上周画图纸时,他们完全没想到这周的规则是要互换图纸来搭模型,因此,完全按照自己心意来设计。许晓隽的图纸极尽繁复,充满小女生的细节和巧思,而周勉的,则干净利落,没有太多花哨的东西。
所以此时,许晓隽当天进度已完成,而周勉才勉强完成了三分之一。
“对不起啊,我这属实是......整得有点复杂了。”为了缓和有些凝滞的气氛,许晓隽小声说。
“没事,这不是谁的错。”周勉头也没抬地回了句,重新拿起工具。
在敲敲打打中,时间很快流转,某个时刻,会议室墙上的电子时钟发出滴滴滴的提示。
周勉瘫坐在地上,靠在墙面上,吐出口气:“总算结束了!”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模型,耸了耸肩:“看来今天,我要被扣不少积分了。”
许晓隽站起身,冲他伸出一只手:“先去吃完饭吧,我饿死了。”
一整天,他们只各自啃了个面包,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就在周勉借着许晓隽的力站起来的同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一个此前从没出现过的黑衣男人走了进来,揽住周勉的胳膊,将他往外带。
周勉不明所以,但毫无招架之力,几乎是被架着走到门口。
“喂!你干嘛!”许晓隽一把拉住男人,死死拽住他的衣服。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规则,输了就要面临惩罚。”
许晓隽和周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震惊。
“惩罚?惩罚不就是扣积分么?为什么还要被带走?”许晓隽问。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执行。”男人冷冷丢下这句话,揽着周勉出了门。
在会议室门口瞪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许久,许晓隽才仿佛接受周勉被强行带走的现实,下一刻,她提起一口气,快步跨出门,向着那个她已经很熟悉、每隔几天就要去给奶奶发消息的办公室走去。
一路没遇到别人,就在快要走到门口时,一阵声音从虚掩的办公室门内传出来,让许晓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贴在门外的墙面上。
“......我还是觉得,我们的做法有点激进。”这是成海的声音。
几秒后,姚教授的声音响起:“太过温和的方式与平庸无异。你的课题进行了这么久了也没有显著的成果,这跟你过于绵软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可是,他们还是孩子啊。比如今天受到惩罚的周勉,他家境不好,本来就又瘦又小,现在还要让他饿肚子,要是饿出毛病来怎么办?”
“放心吧,饿一顿不会出事的,我小时候什么样的苦没尝过,还不是过来了。”姚教授悠悠然说着,“这些特殊家庭的小孩最大的潜能是什么?就是要激发出他们的竞争意识,这样,他们才能超越那些家庭幸福的孩子,像我一样,自己趟出一条通向成功的路。”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成海犹疑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师,单亲家庭、留守家庭,他们的小孩和其他家庭的小孩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别么?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我们人为区隔出来的?会不会,这本身就不合理......”
“你在说什么!”他的话被姚教授打断,“你在质疑我的学术方向?你在怀疑你自己毕业前参与的最重要的一次实验?”
......
后面,两人的对话声没有再进入许晓隽的耳朵里,她的耳中——连同着大脑——一阵嗡鸣。
隔着一段距离,王兰兰和张知晓的歌声从场馆大厅里远远飘过来。
在这样欢快的乐声里,在这个天气炎热的夏天的傍晚,许晓隽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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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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