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海办公室走回女生宿舍，短短一段路，却显得格外漫长。
入夜的场馆灯火通明，但灯火宛如赤色的荆棘。歌声和欢笑声在空气中飘荡，但空气中暗藏刺骨寒意。
推开宿舍的门，祝安然从兔子窝前抬起头，一脸笑意地冲她挥手，和早上分开时惊慌失措的样子判若两人。
许晓隽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她们面前的窝里，小兔子在祝安然手掌下睡着，看上去十分舒服。
“它好转了？”许晓隽轻声问。
“嗯，”祝安然应了声，隔了几秒才接着道：“霍达去找成海求助，花积分查到了小兔子的症状和治疗方法，其实很简单，把喝的水从自来水换成我们的瓶装饮用水就好了。”
如果是一周前，许晓隽只会单纯地感到开心，但此时，她忍不住想得多一些：“霍达他......主动告诉你的？”
祝安然抚摸小兔子的动作略微一顿，语调有些不自然地说：“反正他积分也花了，告诉我也没什么损失。”
“那你怎么感谢他的？”
“我说请他喝饮料，但他说不需要。我问他想要什么，他又扭扭捏捏地不开口。不过，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希望我以后也和他共享信息，但他想多了，我还是不会去找成海示弱的。”祝安然的语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倔强。
许晓隽盯着小兔子，沉默着。
动物只要解决了生理所需，行为轨迹就尽在人类掌握之中——这跟他们7个现在的处境何其相似。通过那张由家长亲手交上来的档案卡片，姚教授掌握了他们7个的性格特征，再加上第一周对他们的观察，他几乎可以信手拈来地设计游戏规则，预测他们的反应，操纵他们的情绪。
“你怎么了？”祝安然撞了下她的肩膀，“回宿舍之后就奇奇怪怪的，你游戏输给周勉了？”
许晓隽眼神移到祝安然脸上，看了她片刻，终于问：“来这儿之前，你的生活幸福么？”
祝安然先是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但还是顺着回答：“幸福啊，我爸特别尊重我的想法，我想干什么他都很支持的。你呢？”
“我也很幸福，我奶奶虽然总是逼我学习，但她对我特别好。我的邻居也很友善，经常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还有我家附近的小猫咪，特别可爱......”许晓隽慢吞吞说着。
祝安然扭过头，看着她说着说着就红起来的眼眶，惊讶道：“你到底怎么了？”
许晓隽眨眨眼，压下眼泪，挤出个笑容，用力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明明就是幸福家庭的小孩，不是么？”
她停下，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虽然，你的描述里只有爸爸，我的家里只有奶奶，但这根本不影响我们活得幸福。那么，到底有什么理由他们要被区别对待呢？
宿舍门被推开，王兰兰兴冲冲地走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明天就是提案会了！我准备了好几个提案，都特别有意思！”她眉飞色舞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宿舍内的低气压。
许晓隽站起身，快速抹了抹眼角，边往床铺走边应了句：“是么？”
“是！”王兰兰眼中亮着光，“但别问我是什么提案，我会严格遵守游戏规则，绝不提前向你们透露一丝一毫消息！”
祝安然“哼”了一声，也从兔子窝前站了起来，“你可真不愧对你的档案卡——一个‘诚实’的人！”
*
第二天，所有人早早从宿舍出来，前往大厅参加提案会。
这是专门为5号王兰兰和6号张知晓举行的会议，让他们可以公开发表提案，提案内容基于一周多以来共同生活的点滴。在此之前，他们手中的麦克风似乎只是一种单纯的娱乐工具，没有任何身份象征，但通过提案会，“他们会感受到麦克风的重量”——姚教授如是说。
从走廊拐出来，许晓隽看到前面走着的周勉，追了上去。
“你昨晚还好吧？”她问。
周勉瞥了她一眼，脚步没有放慢，几秒后才淡淡道：“还好。”
“你被带走后发生了什么？”
“饿着肚子，关小黑屋。”
“那黑衣人他——”
“好了，”周勉打断她的问题，又加快了步伐，“我早上回来才来得及洗漱，现在得赶在提案会前去多拿点吃的，否则连输几天说不定会被饿死。”
许晓隽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浑身一阵无力的僵硬。
十五分钟后，提案会正式开始。
桌椅被摆成了一个圆圈，王兰兰和张知晓站在圆圈中央，脸上都挂着既兴奋又紧张的表情。
姚教授问他们谁先开始，张知晓颇绅士地冲王兰兰抬了抬手，示意女士优先。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王兰兰举起随身携带了一周多、被她装扮成了粉色的麦克风，朗朗开口。
“我的第一个提案，是组建一支‘21天’乐队！提案的灵感是这一周来，我们每天晚上都会聚在一起放声歌唱，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将这个行为延续下来，甚至升级一下？我们可以创作更多、交流更多，等离开了这里，我们还可以经常聚在一起纪念这段日子！”
王兰兰说着，圆圆的脸上带着一贯明媚的笑容，说到后来，兴之所至地哼唱了一段每天傍晚时都要唱的旋律。
许晓隽被她歌声感染，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但下一秒，她的目光穿过王兰兰，看到了在圆台上往下注视着他们所有人的姚教授，昨晚感受到的寒意又一次从内脏升腾起。
“那么现在，”姚教授微笑着说道，“所有人将手伸进桌子抽屉里，你们会在那里发现一个投票器。从现在开始的一分钟里，你们需要匿名投票，同意、或是反对5号的第一项提案。”
王兰兰双手背在身后，肩背挺直，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一分钟后，一道刺耳的提示音从头顶音响响起，紧接着，大屏幕上出现一行大字：
【提案未通过：1同意，4反对】
整个场馆陷入死寂的沉默，王兰兰脸上笑意瞬间僵硬，接着，脸色转为煞白，直直瞪着屏幕。
“可是......可是我们每天不是都唱得很开心么......你们......你们怎么......”她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到环绕着她的坐着的台下人的脸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震惊的不只她一个。
许晓隽内心也如遭重锤——除了5号6号两人作为提案发起人不能参与投票外，其他五个人，怎么也不该只有她一个人同意这项提案。
她看向坐在她一侧的祝安然，看到她面无表情盯着桌面的脸，感到内脏被揪紧。
“有没有人愿意分享一下自己投票的理由？”姚教授问。
片刻后，4号何觅举起手，脸上带着一丝愧疚：“我......我确实投了反对，但我只是想恶作剧一下，毕竟之前他们拒绝了我的歌词，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其实我觉得这个提案还不赖。”
姚教授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接着，大屏幕上画面切换：【提案失败，5号扣减10分，目前积分50】
王兰兰捂住嘴，眼中立刻泛起红色。
许晓隽每隔一天给奶奶发一条消息，每次只需要1积分。3号霍达每天都请别人喝饮料，每次不过2积分。而提案失败，居然一次性扣掉10分，这个惩罚是王兰兰没想到的。在她身旁，张知晓脸色也变得僵硬，显然被这结果吓到。
“好了，5号，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你的第二项提案，也可以选择放弃。”姚教授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王兰兰放下捂着嘴的手，手指在麦克风上一下一下摩挲着。张知晓在一旁冲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但被她无视了，她咬着下唇，将下巴微微抬起，扬声道：“我要继续！”
“我的第二项提案，是呼吁建立一个‘21天动物不散’组织。我给祝安然的小兔子取名叫‘歪歪’，因为它耳朵总是歪的，给霍达的小兔子取名‘渺渺’，因为它在霍达怀里显得很渺小。我希望21天结束后，我们可以接纳更多小动物，让它们得到一个不散的家。”
一分钟的投票后，许晓隽紧张地等待着，在听到那声同样刺耳的提示音后，内心泛起一阵绝望。
大屏幕上，大字显示：【提案未通过：2同意，3反对】
接着，又切换为：【提案失败，5号扣减10分，目前积分40】
王兰兰终于控制不住眼泪，蹲下身，将脸伏在手臂之间。
“5号，你可以选择是否继续你的第三项提案。”姚教授的声音似乎一如既往地沉稳，又似乎一如既往地没有感情。
王兰兰从地上弹起来，通红的双眼瞪着面前这一周多来的伙伴——虽然其中大多都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桌面——“继续！我要继续！”
但张知晓从一旁紧紧拉住她，将她举着麦克风的手臂死死往下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没意义了！没意义了......”
拉锯持续了半分钟，终于，王兰兰放弃抵抗，将头埋在张知晓肩膀上，身体一阵无声的抽动。粉色麦克风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噪音。
“那么现在，轮到下一位了。6号，请开始你的提案吧。”姚教授说。
张知晓轻轻拍着王兰兰的肩膀，没有片刻迟疑地说：“我放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