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老式国产轿车摇摇晃晃开上虞山的盘山公路，又一头扎进山顶疗养院的大门，最后猝不及防地停在访客中心的大门口。
师弟匆匆忙忙从驾驶室冲出来，在大厅的沙发上看到蜷成一团的凌昊。
“师兄！”他冲上去，蹲在凌昊面前，看到他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浑身发着抖。
“师弟......”凌昊喘息着，睁开眼睛，眉角在疼痛之下微微抽搐着，“麻烦你了，这么晚来接我......”
“师兄你说的什么话！我还不了解你？要不是实在不舒服你也不能找我啊！”师弟说着，托着他的手臂将他从沙发上扶起来，往外走着。
走到他开来的老旧轿车前，他停住脚步，转头往凌昊刚刚修好的新车走去。
“老师的破车先放这儿，改天再来取，刚上山的时候熄了好几次火，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他愤愤说着，从凌昊兜里摸出车钥匙开了门，将人扶进后座。
车子缓缓开出疗养院大门，凌昊闭目靠在椅背上，忍着痛问：“老师从......从云台回学校后，有交代些什么么？”
“什么也没交代！不仅什么也没交代，他老人家像是突然下定决心摆烂似的，连夜请了长假，带着师母不知道上哪儿度假去了，把校长气得够呛！”
凌昊没再说话，手放在身侧，摸到什么，扭头看，是许晓隽带到车上备用的毯子，小小一团，折叠得方方正正。那柔软的触感令他呼吸一滞，他将毯子拿起来，抱在怀里。
师弟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的动作，忙问：“冷么师兄？”
凌昊摇摇头，又闭上眼睛。
“师兄，师嫂去哪儿了？还有陈总，你和他不是向来形影不离的么？”
“他们......去康医生老家了，晓隽有一些想法，去那里......验证一下。”凌昊收紧手臂，压下腹中又叫嚣起来的痛意。
“啊？陈总陪师嫂去啦？你怎么不去？对了，你一个人跑这虞山上干嘛来了？”
凌昊沉默着，片刻后，发出声剧痛之下的喘息，低声道：“是啊......不该来的，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呢......”
师弟挠挠头，显然没听懂他的话，但也没纠结，转头又问：“还有啊师兄，你之前去云台，不是去找老师问那个组织背后的神秘技术领头人的么？怎么样？有结果没？”
话音刚落，后座传来一道喷溅声，师弟忙踩下刹车，回头看，只见凌昊下巴和身前满是鲜血，抱着毯子缓缓倒了下去。
“师兄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我我我送你去医院！”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开出了过山车的架势，在夜色中呼啸着朝山下驶去。
半小时后，车辆冲进尧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师弟背着凌昊冲进急诊大厅，医生和护士哗啦啦围过来，将人搬上病床推了进去。
两小时后，凌昊被转入普通病房，一晚上提心吊胆的师弟松了口气，在病房的椅子上呼呼入睡。
早上七点多，凌昊终于醒过来，疼痛已经缓解，他撑起身体，缓缓从病床上坐起来，动作放得很轻，却还是将师弟吵醒。
“哎哟我的好师兄！”师弟刚一睁眼，就从椅子上蹦起来，扶住凌昊的胳膊，帮他把病床摇上去，脸上挂满心疼和指责，“你可别再瞎动了！医生昨晚已经教育我了，说这个病人怎么回事儿！胃不好还拖到胃出血才上医院，再晚点儿人都要噶了！师兄，和师嫂才分开两天，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啊！看她回来你怎么跟她交代！”
凌昊身体一僵，已经白得像纸的脸色又惨淡了几分。
“师弟，我饿了。”他低声道。
“好好好！知道饿就好！我这就去给你买粥！”师弟三步并作两步，几乎瞬间就冲了出去。
盯着病房门口看了一阵后，凌昊从床头柜上找到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响了几声，电话被接起，许晓隽有些急促的气息顺着听筒传来：“喂，凌昊？”
“晓隽，怎么喘得厉害，没遇到危险吧？”他有些紧张地问。
“没有，一切顺利，我只是刚爬了三棵树，又走了一段山路。”许晓隽轻快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凌昊嘴角微微上扬：“爬树这种事，怎么能让女生来，陈阿抖在干嘛呢？”
“他——”许晓隽斟酌了两秒用词，才接着道：“在腿软，不过，他还是很好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给我提供了稳固的底盘。”
凌昊发出声轻笑，笑声刺激前一晚被胃酸灼伤的喉咙，让他克制不住地咳了出来，下一秒，便被他捂住嘴压了下去。
“凌昊，”许晓隽的语调变得认真，“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你还好么？”
“还好，只是昨晚吹了点冷风，有些咳嗽罢了。”
许晓隽沉默下来，片刻后，问：“你去云台的那件事，有结果了么？”
沉默延续的时间更长，凌昊轻声回道：“还没有。”
“没关系，本来很多事就是没结果的。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好。”凌昊微笑应着，听到话筒里传来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才慢慢将手机从耳边放下。
他点开相册，打开隐藏文件夹，唯一一张被隐藏的照片上，三个人的合照再次映入眼帘，他只看了一秒，便紧闭上眼，失力地仰靠在了枕头上。
*
另一边，林中小道上，许晓隽挂了电话，沉默地看着脚下的路。
“哎你怎么也不给我说两句！”陈阿抖在后面不满地道，“凌昊那边咋样？”
“他听上去......不太好。”许晓隽轻蹙着眉头说道——与刚刚电话里刻意放得轻快的语调不同，此时她的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担忧。
“不太好？是那学术黑佬的事还没查出眉目么？”
许晓隽摇摇头，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以她对凌昊的了解，没查出结果不会动摇他的心智，怕只怕，查出的是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她深呼吸一口，加快脚步，沉声道：“我们得加快速度，早点找到康医生未婚妻，早点赶回尧海！”
又往前走了不到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树林的尽头处，一道溪流从山涧中落下，溪水清澈见底，而山涧之上，绿意笼罩的山峰似乎近在咫尺。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地上的小道在此消失，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两条路：要么，顺着溪流往下。要么，沿着山峰往上。
“你不是说我们要找的地方在水源附近么？那咱就顺着小溪走呗！”陈阿抖提议道。
周勉看不见，所以不发表意见，自己拄着棍子摸到块石头坐下。
流水潺潺，顺溪往下看上去确实是一条更易走的路。许晓隽深呼吸几口，让大脑清空，闭上眼睛，让记忆回到从康医生墓边出发的那一刻。
“一开始，我们认为树林只是为了给康医生的未婚妻到达墓地提供一个隐秘的通道，但后来，遇到了分岔路口，找到了‘心之密语’的谜底，我们可以确定，这一切是被设计好的，不是为了从山中抵达墓地，恰恰相反，是为了从墓地抵达推测中他未婚妻的藏身之地，这其中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一旦出错，就会相差甚远。”
“你是说，就算现在出了树林，我们眼前的两条路也被设计好了？”陈阿抖惊奇道，“这咋设计？树可以种，小溪和山还能凿出来不成？”
许晓隽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一切：“出了树林，路无法通过人力创造，但指引可以留下。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足够隐秘且能长久留存下来的提示......溪水随四季涨跌，草木可能死掉......石头，指引只可能在石头上！”
说着，她快走几步，到溪边，观察一番后，抓起最大的一块石头，细细打量，可连看几块，都一无所获。
陈阿抖跟着她也找了几块石头，摸了一通，什么也没找到，他奋力挥臂，将石头扔进小溪里，哀嚎道：“这可是山里！山里最多的就是石头，一块一块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这算什么线索！”
许晓隽动作一顿，接着，彻底停下手中动作，缓缓道：“你说的对，我们肯定遗漏了什么......刚刚在树林里，我们之所以将目光锁定到树上，是因为那三棵树恰好在三条路的起始处，树干格外直，底部被休整得很干净，在有心之人的眼中一眼便能看出与其他树不同，可见，康医生的着力点在谜底上，并不会用线索的承载物来为难寻找线索的人，承载物必然也是一眼可见的东西，顺着这个思路......”
“顺着这个思路......”
陈阿抖重复着她的话，两人的目光在四周扫射一番，慢慢汇聚到同一个方向，下一秒，周勉“啊”地一声大叫，被许晓隽和陈阿抖一左一右挽着胳膊抬着腿端了下来。
“好你个小周周，搁这儿给我玩儿灯下黑呢！”陈阿抖喊道。
周勉被架开后，整片区域内最大的一块石头完整浮现在两人眼前，这块石头位于两条路的交叉处，形状端方四正，一眼看去像个石凳，难怪周勉眼睛看不见也轻松摸到了它。
许晓隽蹲下身，在朝着下山那一侧的石面上仔细查看，很快在角落处发现一串深而小的数字：7000。
另一边，陈阿抖也大声道：“这儿有个数字！70000！”
两人交换位置，各自查看，确认没有看错——一下一上两个方向上，各刻着两个数字：7000和70000。
“好家伙！”陈阿抖晃着挂满汗珠的脑袋，一脸惊叹，“刚刚是解谜，这会儿又变成算术了？！许晓隽，从小到大我数学可从没及格过，你说吧，7000和70000，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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