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凌辰科技所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昏黄的路灯下，凌昊静静注视着远处，不知站了多久。
终于，视线尽头处的路口，一道强光照在一侧建筑的墙面上，打下一团光晕，接着，车辆行驶的隆隆声一点一点靠近，一辆大型货车缓缓露出车头，拐过路口，向着他所站的地方驶来。
凌昊眼中一亮，迎了过去。
驾驶室里只有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司机，将车停稳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着眼睛摊靠在椅背上，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奉送。
“哐”地一声响动从车尾传来，货车车厢的车门从里面打开，陈阿抖十分灵活地蹦了下来，回头指挥着车上的人：“哎小心点儿搬！一点儿都不能磕着碰着哈！万里长征最后一步了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伴着他的话音，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壮汉小心翼翼抬着一架担架从车厢里迈了下来，担架上，一个瘦弱的女人盖着毯子沉睡着，在他们一旁，第五个壮汉高举着连接到女人手臂上的点滴架，丝毫不敢懈怠地紧跟着走下来。
“兄弟们好样儿的！今晚的酒店已经给你们订好了，哥几个好好休息休息，明儿回九里坡的机票也给你们订好了，还有之前说好的护送费，也一分不少地打到你们卡上了！”
听陈阿抖这样说，几个壮汉操着浓重的西南口音回道：“陈老板大气！”“谢谢陈老板，您是我见过最大方的老板！”“下次再有这样的任务记得还找咱！”
陈阿抖笑容一僵：“啊呸呸呸，这样的任务可别再来一次了，老子脱层皮了都！”
他冲几人挥挥手告别，一转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凌昊，喜上眉梢，冲了过来一拳砸在他肩上：“你小子还知道来接我！”
凌昊被他砸得退了几步，但眼睛仍越过陈阿抖的肩膀，定定看着车尾。
陈阿抖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了眼，见许晓隽正扶着周勉从车上下来，瞬间由喜转怒：“我TM就知道你不是来接我的！”
刚说完，凌昊已经穿过他，快步冲到了许晓隽身前，眼神直直黏在了她的脸上。
“呃......我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周勉定住，抽了抽鼻子，“不，我闻到了什么......”
“别闻了，是爱情的酸臭味儿！”陈阿抖一把将周勉从许晓隽的胳膊下捞出来，拉着便走，“三人组就地就散，这里不欢迎你了小周周，快跟我走吧！”
远远看着陈阿抖和周勉缓缓将蓝心的担架往凌辰科技的楼里推，许晓隽收回目光，抬头冲凌昊露出一个微笑，软声道：“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被揽进凌昊怀中，一双手臂在她腰背上用力收紧，她的胸膛紧紧贴到凌昊的胸膛上，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毫无距离地传递过来。
感受到凌昊起伏的情绪，许晓隽抬起手，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抚着，抚了几下，皱着眉停下，拉开两人的距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又摸着他尖锐了许多的下颚角，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凌昊勾了勾嘴角，没说话，但眼里的眷恋浓得快要滴下来，他微蹙着眉，近乎难耐地低头凑向许晓隽的唇边。
轰地一声响动乍起，打断二人即将贴上的距离——货车司机似乎刚打完一个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选了这个时机启动车辆，巨大的车身越过两人身边，缓缓驶入道路中央，照向后方的两只车尾灯在夜色里像两只无辜的大眼睛。
凌昊瞪着那双眼睛，下颚用力收紧，胸口上下起伏，平复着略显焦躁的呼吸。
许晓隽看了眼他有些炸毛的样子，笑起来，牵起他的手往楼里走，轻柔安抚着：“别生气，我都已经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先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
凌辰科技三楼，陆寅和他的团队早已严阵以待。
许晓隽三人在九里坡联络好当地的护送团队，从小屋所处的深山中将蓝心和其他物品运送下山，又穿越上千公里一路不停地开回尧海，花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距离成海进行意识合并的时间只剩最后两天，虽然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没人能安心地放松下来。
许晓隽和凌昊上楼时，陆寅已经快速对蓝心的身体状况做了初步检查，面色十分凝重，看向许晓隽时欲言又止。
许晓隽走过去，将已经放置在蓝心身旁的仪器调整了下角度，让它的摄像头可以正对着房间中央，转身对陆寅说：“没事，直说就好。”
“实话实说，她的状况......非常不好，全身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这种衰竭是不可逆的，就算给她注射效果最好的营养液，她的身体也无法支撑太久。”
“最多还有多长时间？”许晓隽问。
“最多......一个月左右。”
整个房间沉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蓝心平静的脸上。
就在这时，蓝心身旁的仪器突然亮起荧光，接着，一行文字缓缓浮现：【真是个好消息，我原本以为我只能活一个礼拜呢。】
陆寅瞪着屏幕，连退了几步，指着仪器结巴道：“这......这......这什么情况？！”
陈阿抖发出声傲娇的哼声，将一条粗壮的胳膊搭在陆寅肩上，老神在在道：“沉稳点！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我第一次见识这场面时可没像你一样结巴啊！”
一旁的沙发上，周勉幽幽出声：“你是没结巴，你在尖叫——哦，是把头埋在我怀里尖叫。”
“你！”陈阿抖怒指着周勉，脸色涨红，但说不出反驳的话，恼羞成怒地一头扎进了厕所里。
凌昊走上前，站到陆寅身侧，和他一起看着屏幕，认真道：“别听陈阿抖的，陆先生，你现在看到的，可能是人工智能史上最具突破性的一刻。一位生者的身体和意识，一位死者的意识，以及一台同时具有情绪捕捉和意识模拟能力的仪器，共同打破了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边界，让人机交互和潜意识研究两个领域都同时迈上了另一个台阶。”
陆寅看着他，面目呆滞：“什么生......什么死......什么台阶？”顿了两秒，他反应过来什么，皱眉问：“这么说，你提前知道？只有我不知情？”
凌昊微微扬起下巴，毫无炫耀痕迹地扫视他一眼，点点头：“晓隽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给我发消息同步情况，跟你不一样，作为她的男朋友，我得知道所有细节才能安心。”
眼看陆寅脸色一点点变青，许晓隽赶紧插进两人之间，大声对屏幕说：“蓝心，康医生，你们长途跋涉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屏幕上立刻给出回应：【作为脱离了□□的意识体，我们其实并不觉得累，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晚安，许晓隽。】
“晚安！”许晓隽举起手，冲着屏幕挥了挥。
话音未落，通往三楼的楼梯上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接着，师弟冲进门来，兴奋道：“师嫂回来啦！跟谁晚安呢？”
陈阿抖刚从厕所出来，看到他惊喜道：“你怎么来了小师弟？”
师弟将手里提着的一团东西塞进凌昊怀里，笑着说：“我来给师兄送夜宵，这几天都是我照顾他的，他的胃——”
“喂——你别瞎说，明明是你不想在实验室守着！”凌昊扬声打断，看了眼许晓隽，又匆忙将眼神挪开，拉着师弟走到仪器前，：“既然你来了，就顺便读取一下这台仪器中的代码吧。康医生说，这是那个组织后来所有意识模拟仪器的初始版本，很可能保留了有用的数据。”
师弟瞬间眼中冒光，从背包里掏出从不离身的笔记本电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捣鼓起来。
凌昊扭过头，看到许晓隽的目光仍凝在自己身上，又匆忙回过头去，坐到师弟边上，跟他详细介绍起眼下的状况。
十分钟后，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师弟敲击键盘的声音和连接在蓝心身上的生命检测器的滴答声，凌昊微微弯下腰，极轻缓地吐了口气，目光不离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一只手移到腰侧，又慢慢挪到腹部，按了下去。
师弟察觉到他的动作，扭头瞪过来：“胃又不舒服了？我带来的粥呢？快去喝呀！”
凌昊立刻将手从腹前移开，指着屏幕还想再说什么，却感到身侧沙发一沉，扭头一看，许晓隽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手里捧着打开的粥，递到他手中。
“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他匆忙道。
和分开前相比，他的眼眶凹陷下去，眼中布满血丝，眼下也是一片青黑，许晓隽细细看着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温声道：“快吃，吃完我们回家休息。”
*
一个小时后，凌昊家中，整个客厅被笼罩在落地灯洒下的暖黄色光晕中。
凌昊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许晓隽还穿着浴袍坐在沙发里，有些惊讶地停住动作，问：“怎么还不睡？”
许晓隽不说话，从沙发里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沙发上坐下，又拿了吹风机过来，从背后给他一点一点地吹着头发。
轻柔手指的触碰间，温热暖风吹遍头皮，带走湿意，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几乎昏昏欲睡。
昏沉间，吹风机停止，下一秒，他怀中一热，许晓隽坐了下来，从一旁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他闭着眼睛笑起来，感受着靠在怀里的温软，满足地叹了口气，双手环抱回去。
但下一刻，他的呼吸便被打乱——许晓隽扶着他的身体，将他放倒在沙发上，自己则跨坐上来，目光从上而下地看着他。
“晓隽......”他的喉头克制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就这么看着许晓隽一点一点向他俯下身，距离消失时，一片温软贴在他的唇上。
吻被缓缓加深，许晓隽伏在他身上，主宰着一切——他变得急促的呼吸、他快速攀升的体温、他紧紧绷起的腰背，还有他终于抑制不住溢出唇角的低吟。
就在身体彻底被点燃、大脑陷入空白的那一刻，许晓隽松开他，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凌昊，告诉我，成海身后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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