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漆黑的室内,极微弱的滴滴声从门缝中传出,像是什么仪器的运行声,又像是水滴落下的滴答声。
许晓隽将门缝推得更大,外面的日光将门口的一小块区域照亮,但这块区域什么也没有,在更深的室内,依旧昏暗一片,只是光线让什么东西的轮廓显现出来,形状怪异,分辨不出是死物还是活物。
陈阿抖发出声极微弱的哼唧声,拽紧周勉的衣服下摆,抖着嗓子道:“我......我就不进去了吧......小周周你在外面陪我,许晓隽一个人进去。”
周勉用没有眼睛的脸精准做出“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的表情,从他手中一把抽出衣服,愤然道:“我跟许晓隽进去!你一个人在外面待着吧!”
紧接着,他又幽幽补了句:“这外边可说不准有什么野兽,你保护好自己。”
陈阿抖浑身一激灵,紧紧贴住周勉的后背:“不不不,我们三个是一个团体,谁也不能拆散我们!”
许晓隽边往室内迈出脚步,边低声道:“放心,我可以确定,康医生不会害人的。”
陈阿抖贴着周勉的背,周勉搭着许晓隽肩,三人像个六足爬行动物般,一点一点挪进屋内,完全进入的那一刻,木门咔哒一声合上,一瞬间隔绝了室外透进来的光线,整个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陈阿抖一下子从后方搂住周勉的双臂,恨不得将自己挂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啊啊啊”地胡乱哀嚎着,将三人队伍扯得东倒西歪,许晓隽的身体歪向一侧,撞上了什么,发出“砰”地撞击声。
“别乱动陈阿抖!”许晓隽冲身后低吼一声,两手去摸撞上的物体,发现那是一个齐膝的木质结构的一角,有腿有面,像是张矮桌。
周勉忍无可忍,一个肘击捣向身后,成功让陈阿抖“嗷”地一声松开了双手。
就在这时,离三人不远的某处,一道光点骤然亮起,接着,光点扩大成面,很快,一小块正方形物体冒着莹绿色的光在漆黑的空间内闪烁起来,随着光线增强,正方形前侧下方的某个物体被照得半明半暗。
许晓隽扶着矮桌的边缘一点一点往前,移动到某个距离时,浑身僵住,低声道:“是脸,那里有张人脸。”
陈阿抖发出声尖利叫声,一头扎进周勉的肩窝里,硕大的身躯瑟瑟发抖。
这时,许晓隽才后知后觉地发觉手边触到了一团不软不硬的东西,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在黑暗中用手指去探了探那东西的形状。
“脚......我摸到了脚......我手边,可能是张床,床上......躺了个......躯体。”
——躯体的意思是,不知死活,人鬼难辩。
这次连周勉也吓得浑身僵硬,陈阿抖捂着自己的耳朵,几乎痛哭流涕地嚎叫着:“许晓隽你TM是女的么?你还敢去摸?!我TM求你别说了啊啊啊!!”
一片混乱间,白色灯光猝不及防亮起,将三人刺得同时捂住眼睛。
待稍稍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后,许晓隽看向前方,只见亮着绿光的正方形物体是一只仪器的屏幕,而屏幕正前方,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个双颊凹陷、极度消瘦的女人。
“这......这谁啊?是人是鬼?”灯光终于给了陈阿抖勇气,让他敢于从指缝中偷偷瞄出来。
这时,绿色屏幕突然闪动了一下,接着,一个字接一个字冒出来,连成了一句话:【我叫蓝心,是人。】
陈阿抖手从脸上落下,大张着嘴,目瞪口呆:“我的天!这TM是个赛博女鬼!”
周勉被一屋子玄乎的动静勾起好奇心,抓着两人的胳膊问:“什么啊什么啊?发生什么啦?”
许晓隽边仔细环顾着屋内,边小声给他解释着:“房间的灯亮了,我们面前确实有张床,床上躺了一个女人,看上去似乎昏迷着,她很瘦,瘦得不正常,胳膊上注射着药剂,可能是某种维持生命的液体,最奇怪的是,在她的头顶上方,有一个仪器,她似乎能通过仪器用文字和我们交流。”
她的话音刚落,屏幕上的文字立刻切换:【你的描述几乎完全正确,欢迎你,许晓隽。】
许晓隽快步走上前,看着女人瘦削到有些可怖的脸道:“你是康医生的什么人?康医生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秘密?”
女人的脸——以及整个身体——几乎毫无动作,但屏幕上快速切换的文字却昭示着她确实能听到他们的话,并给出回应。
【别着急,既然你已经抵达这里,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房间里没有椅子,三人只能在木床四周席地而坐,许晓隽和陈阿抖看着屏幕,再由许晓隽小声将文字转述给周勉听。
【我是重道成为心理医生后的第一个患者,也是他后来的女朋友、未婚妻,和妻子。我的名字,蓝心,就是他给我取的,以前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
【在给我治疗的期间,他创造了可以标记情绪的药剂,让我给它取名,我们共同赋予了它“心之密语”的名字,我也成为了第一个自愿使用“心之密语”来治疗心理问题的患者,治疗效果很好,我几乎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我爱上了他,向他表白,他也接受了我,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
【就在最幸福的时刻,他突然提出分手,并匆忙从尧海回到老家。我陷入极度的痛苦,心理问题复发,几乎没有求生的意志。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追到了他的老家,他没有办法,才告诉我真相:他被卷入一场严重的风波当中,丢掉了“心之密语”治疗方法的所有权,沦为了师弟复仇的工具,他意识到自己眼前是一条不归路,不愿连累我,所以向我提出分手。我告诉他,如果失去他,我会立刻死掉,他才答应让我留下。】
【为了我的安全,他建造了这座小屋,建成后,我们成为了不需要任何仪式的夫妻,而不久后,他的师弟又以维护老师声誉为由将他强行召回尧海,为他做一些秘密的勾当。于是,他往返于尧海和小屋之间,在尧海市,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心理医生,在小屋,他才是我的丈夫。】
【慢慢地,他跟我提到那个失败实验中受到伤害的7个可怜的孩子,有一些,他在师弟逼迫的下提供了极端的治疗,还有一些,是他自己偷偷联系到学校或者家长,提供了相对温和的治疗。他说,有一个孩子很特殊,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可能性。他从没说清楚过那一丝可能性是什么,但他开始着手做一些准备。最开始用于捕捉情绪波的那台仪器被他秘密搬到这里,经过改造,它可以连接到他师弟暗中打造的那个虚拟世界。他还瞒着我偷偷在屋外布置着一些什么,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打造一条从自己墓前抵达这里的秘密通道。】
【我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等待,终于有一天,等到了他死去的消息。我知道,人死后,意识并不会立刻消散,我给自己注射了“心之密语”,在虚拟世界中与他最后的意识重逢,我紧紧抱住他,不让他从我的身边消失。一开始,我在短暂苏醒的间隙里摄入食物,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虚拟世界,以强化我们之间的意识连接。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残存的意识越来越薄弱,我意识到,我马上就要失去他了。所以,一个月前,我给自己注射了足够剂量的“心之密语”以及仅剩的营养剂,彻底进入沉睡,现在,我们两人最后的意识已经在这个世界合为一体,我们相互缠绕,直至我的□□死去,再一同消散。】
最后一句话出现,又消失,屏幕上恢复一片平静的绿色。地上三人静静坐着,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很久,陈阿抖才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在殉情么?”
【是殉情,也是等待。好在,在死前,等到了你们。】
许晓隽从地上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女人苍白而憔悴的脸,她几乎可以看到她为了等待他们独自一人苦苦强撑的影子,面对这样一张脸,她无法质疑殉情是否是一种过于偏激的选择。
她低声道:“现在,你等到了我们,有什么话要说么?或者,康医生有什么能够击败成海的办法,委托你转交给我们么?”
屏幕空白了很久,回应的文字才缓缓出现:【没有。许晓隽,我没有击败他的办法。】
许晓隽瞪着那行字,感到心中涌上一股温热,脱口道:“康医生,是你么?是你的意识在回答?”
【是我。】
“既然没有办法,那你费尽心思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这一辈子很失败,我能做的,是把我所有的筹码交到你手上,让你增加哪怕一点点成功的可能性。至于最终能不能找到办法,就看你自己的了。】
“可......为什么是我?”
【当年的事件发生后,我就给你治疗过,不管是十三年前,还是十三年后,我在你脸上看到过愤怒,看到过悲伤,但从没看到过妥协,我想,这在身处弱势的人身上是最难保持的品质。】
许晓隽沉默下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有的话,何以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这么艰难?
屏幕上,康医生的话继续着:【角落里的书桌抽屉里,有一本我记了十多年的日记。还有这台仪器,是成海后来所造的所有意识模仪器的原始蓝本。这两样,就是我所有的筹码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在离开前,将我和蓝心的遗体合葬,这是我死前唯一的牵挂。】
许晓隽看着蓝心平缓起伏着的身体,胸口像堵了块石头般沉闷,良久,她捏紧拳头,沉声道:“不,还不到最后的时候,我要把蓝心带回尧海,我要把你们的意识留存到最后一刻,我要你们亲眼看着那个人被击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带你们回来,让你们安睡在这里,年年带着鲜花来看望你们,好么?”
屏幕保持着空白,等了很久,许晓隽再次大声问:“可以么,康医生?”
片刻后,屏幕上终于缓缓出现一行文字,那文字里似乎带着笑意:【我说过的,你从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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