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王府就在越溪城相邻的惠南城,不算太远,临近傍晚,两人便到了府内。
桓王府内的景象似乎并没什么不同,还是依旧的华丽而奢侈,只不过池塘里的青蛙死了一只,房檐下的燕窝铲走了,一切都显得庄重而了无生趣。
周欲卿落后周临宣几步走着,总觉得今天府中气氛不同往日,几个丫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视线,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
周欲卿和周临宣到了前堂,需先向桓王请安,之后才能去看图兰希,周欲卿始终皱着眉头。
桓王早已等候于此,他高大强壮的身躯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不能说是放荡不羁,只能称其为毫无礼数。旁面一个肤白貌美,优雅端庄的中年女人笑着沏茶,为他倒上一杯,放到手边。
周临宣见到那中年女人,便高地跑上去,抱住了她,“母亲!”
桓王皱了下眉头,笑着谴责周临宣:“唉,恪远,不得无礼,这般不知礼数,如何登的上大雅之堂?”
周临宣嬉皮笑脸地敷衍几句,便做到了自己位置上。
“潭殷,这些时日在宫里过得怎么样?”桓王抿了一口茶,不冷不热道。
“父亲不必挂心,我在宫里不愁饭食,不愁住所,陛下爱臣如子,对我甚是尊敬,比在王府顺心的多。”周欲卿心里正烦,不自觉地冷嘲热讽一番。
“……嗯。过得好就行。但日后还是要多回家,你这一年半载的不回来,你娘……”
“这个父亲不必担忧,儿臣这次回来,除了看望母亲,也是想将母亲接到我在越溪的府邸去,她也吃够了苦,儿臣也想尽孝心,还望父亲满足儿臣的这点私愿。”周欲卿眼神冰冷地看着桓王,他知道桓王大概是不会答应的,桓王府没了图兰希,那就等同于他桓王没了周欲卿这个儿子,桓王虽不待见这个庶子,但这庶子却比他那亲儿子还要优秀,如今周欲卿都成了帝师,可他那好儿子还什么都不是,年科举考试还要仰仗这个庶子帮扶周临宣,桓王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周欲卿断了联系。
“不是,可图兰希她……”桓王面露难色。
周欲卿立刻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今天桓王居然一反常态地关心了他两句,并且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像是桓王能表现出来的,图兰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娘呢?她出什么事了?她在哪?”周欲卿有些失态地站起身,向偏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父亲,这……”周临宣犹豫着道。
桓王:“没事,让他去,迟早要知道,那胡姬本就活不长了。”
周欲卿一路跑到图兰希的卧房门口,太阳已经落下,今夜无星光闪烁,只剩一弯明月高挂于浓浓黑云之上,一副将要下雨的模样。老枯树树洞里的猫头鹰咕咕地叫着,扰得他心烦意乱。
周欲卿深吸一口气,推开屋门,当下一只吃得滚圆的老鼠便从他脚下窜出来,逃远了。
他走进屋,只见那被老鼠啃食得破败难堪的床榻上,只剩一个散着满头银发的女人。她听到动静,吃力地转了转头,见到周欲卿的一刹那,干裂的嘴角便上扬了起来。那张泛着青灰色的脸此刻却盛满了笑意,眉目间痛苦与欣喜相互撕扯着。仔细看,仿佛还像少时那般美丽,只是这美丽承受了太多煎熬,不再是纯真的、干净的,因岁月和人而变得混浊,难以捕捉,像死去的蝴蝶,冻僵的梅花鹿……
那破木头随意搭起来的床板似乎能像挂着一件袍子那样轻而易举地托起这个瘦弱的女人。
周欲卿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他用手紧紧地扒住门框,直到五指深深地埋进腐朽的木头里,木刺嵌进了皮肉,温热的鲜血顺着裂缝缓缓流淌下来,落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一滴又一滴。他许是觉察不到手上的疼痛,攥紧拳头,又使劲砸向了门框,木框便被他砸了一个坑。
“卿儿,过来,阿娘……看看。”图兰希努力伸出手,想将周欲卿拉过来,嘴里不停地念着“卿儿”,却发不出声音。
周欲卿往前走了几步便没力气似的跪了下来,他一双魅眼终于盛满了泪水,犹如舀满了水的琉璃碗,晶莹剔透的。就像小时候被欺负了那样,找母亲讨要安慰和拥抱,还是那样惹人怜惜。这一刻,他精谋细算时的胸有成竹,据理力争时的井井有条,与人交往时的机智圆滑仿佛都烟消云散,被图兰希的这副样子扰得溃不成军,只剩下这个什么情绪都想要撒出来的小孩子模样。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阿娘年轻时候是怎样的美丽,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卷曲着,按着中原人的传统盘起来,倒是比那古书上画的西施要美上几分。后来老了,便像个端庄美艳的贵夫人,尽管脸上皱纹多了几道,发丝也白了几根,也不难看出她从前定是富贵人家出身。而现在,病痛折磨着她,使她满头金发尽数变为银白色,曾经莹润雪白的皮肤因缺少照顾而变得粗糙发灰。尽管如此还是能依稀地透过层层皱纹和根根白发看出美人的影子。
他就一边想着,眼眶里的泪一边淌着,这琉璃碗中的水一旦撒出来,便再难收回去。图兰希静静地看着那孩子流泪时的样子,不禁有些自嘲。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非要跟着她受罪呢?
有善心,聪明,讲道理,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遇到什么事都知道保持冷静。
就是……太过感情用事,她要是不在了,谁还劝着这孩子呢?
咳,倒也不用想那么多,都多大的孩子了,这点道理怎么还会不知道。
要是这孩子没跟着他,那……那会是个更好的孩子吧,可能小小年纪就考上功名,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也说不定,也就不会耽误这么长时间了。
可是,不跟着我还能跟着谁呢,跟着桓王?那倒还不如跟着她。
都是安排好的啊,有什么如果,这么好的孩子还就要跟着她。
想到这,图兰希一笑,喃喃地用口型说了一句“好孩子,别生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大雨,这是今年春天最大的一场雨了,狂风似疯狗一般一次次地冲撞破旧的门窗,大雨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砸在房檐上,小屋前,枯树旁。春雨也不会因为同情而表现的温和。
屋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窗户的吱呀声,雨一直下,几下人站在门外不敢出声,只等着周欲卿出来给人送伞。
周临宣在那远远看了一眼,轻笑一声,便踏着雨水而去。
那天雨停,他便再没了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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